北風卷著雪粒子,砸在玻璃窗上,“啪啪”作響。
“別駕!長安急報!”,潞州府折衝都尉王毛仲推門而入,將一份黏著羽毛的魚符,雙手捧到了臨淄王李隆基麵前。
正在觀棋的潞州司馬劉幽求迅速站起身,給王毛仲讓出位置。正在執黑子下棋的潞州長史宋璟,也謹慎地將棋子放回了盒子裏,緩緩將身子坐直,隨時等待李隆基的吩咐。
“幫我取出來!”李隆基自己,卻從棋盤上抬起頭,笑著吩咐。隨即,又將頭低了下去,繼續琢磨下一粒子該落在何處,年青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波瀾。
“是!”王毛仲低聲答應,先將魚符上的火漆對著燈光照了照,以便讓宋璟和劉幽求兩個,都能清楚地檢視出,上麵的封印是否完好無損。然後,才麻利地打開魚符,取出夾在裏邊的信紙,半蹲下身體,雙手將信紙捧到了李隆基麵前。
“稍等我一下!”李隆基抬手擋了擋,繼續聚精會神地琢磨棋局。足足花費了七八個呼吸時間,才終於找準了位置,將白子輕輕按在了棋稱之上。
棋局的形勢,立刻起了微妙的變化。原本占據一定優勢的黑子,瞬間就出現了後繼乏力的跡象,而白子方麵,卻瞬間變得活力十足,仿佛隨時都可以將形勢逆轉。
“先下到這兒,廣平,一會繼續!”意猶未盡地搖了搖頭,李隆基抬手接過信紙。隨即,站起身,三步並做兩步來到書案前,將信紙直接鋪開在上麵,又轉過身,衝著宋璟和劉幽求兩個輕輕點手,“廣平,可遇,你們倆過來一起看,省得耽誤功夫。”
“遵命!”長史宋璟年近五十,性子卻跟年青人一樣灑脫。立刻答應著拱手,站起身,走到李隆基的書案前,毫不避嫌地開始默讀信上的內容。
司馬劉幽求的年齡與宋璟差不多,卻遠比後者謹慎。猶豫著四下看了看,先示意王毛仲去守好房門,避免閑雜人等打擾。然後,才緩緩走到了宋璟的外側,斜著身子將目光投向信紙。
信是李隆基的弟弟李隆範所寫,若不是親眼看見,宋璟和劉幽求兩人絕對無法相信,這個終日流連青樓楚館,最大的本事就是一擲千金的公子哥,竟然手眼通天,將朝堂上剛剛發布的政令和最近幾天即將發布的政令,全都一天不落地寫在了信裏。並且,還能夠根據自己在長安城內觀察到的實際情況,做出總結分析和前瞻性的預判。
按照李隆範信中所寫,幾天前新帝即位時所做的封賞,裏邊大有文章。特別是有關張仁願的封賞,實際上,等同於堵死了張仁願回長安輔佐朝政之路。很顯然,朝堂人不止一個人對張仁願的能力非常忌憚,不希望此公回來之後,壞了自己的好事。
而接下來,蕭至忠會放下吏部尚書的位置,升任中書令,實際上屬於明升暗降。逐漸會步當年兩腳狐楊綝的後塵,成為朝堂上位高卻沒有多少實權的擺設。
接任蕭至忠擔任吏部尚書的人,名為張嘉福,乃是出於韋溫舉薦,屬於哪一派,不言而喻。
跟張嘉福一道進入中樞的,還有剛剛返回長安沒多久的吏部侍郎崔湜。此人重返長安,並且以如此快的速度進入中樞,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頭銜,顯然是幾方勢力折衝勾兌的結果。但是,這個結果,卻未必能讓舉薦者稱心如意。
緣由很簡單,雖然崔湜最初在官場上崛起,太平長公主在背後出了很大的力氣。但是,上一次此人被趕出長安,差點送命,也是因為太平公主對其痛下殺手。崔湜這次重新入朝,表麵上,已經重新獲得了太平公主的信任,但是,他跟太平公主之間,主臣情分還能剩下多少,其實很難說。
與崔湜的重新得勢相對比,中書侍郎岑羲最近的官運,就不太亨通了。按照李隆範探聽得來的消息,此人雖然依舊位列中樞,卻馬上就要持節去巡視河南道。明顯是被變相趕出了朝堂,從今往後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參與任何國家大事的決策。甚至有可能在巡視途中,就突然遭到貶謫,一去千裏。
……
類似的消息還有許多,每一條看似普通的消息背後,仿佛都隱藏著刀光劍影。看著,看著,宋璟臉上,就沒有了半點兒笑容。而劉幽求的眼睛裏,則精光四射。
“東主,此事非同小可!”將手指在信上點了點,劉幽求忽然啞著嗓子提醒,“舊玄武門通過西禁苑連接太極、大明兩宮。又與未央宮遙遙相對。張特進一個外姓將領,打著為先帝守靈之名,占據此地數日不去,萬一他被歹人所用,或者起了歹心,後果不堪設想。”
“嗯,的確,東主,張特進此舉,的確有些過分。”宋璟想了想,也低聲附和,“先帝去世當日,他悲傷過度,行事有違禮製,還情有可原。如今新皇已經登基,他早就該回軍營歇息了,居然還賴在那不走,恐怕別有所圖。”
“你們說的是張用昭?”李隆基看信極快,早就將二人所關注的那部分內容一掠而過。聽了二人的提醒之後,不得不又將目光折回劉幽求手指之處,皺著眉頭詢問,“先帝對他有知遇之恩,此刻梓宮又停在太極殿內。他替先帝守靈,也是應該。至於歹心……”
忽然笑了笑,李隆基信心十足地搖頭,“用昭能有什麼歹心?他總計才來大唐幾天?手頭能用得上的人,全加起來都湊不夠一巴掌。這樣都能威脅到大唐社稷的話,那我大唐的社稷,也太單薄了些!隨便是個人推一下就得散架!”
“這,東主說得是。我們兩個多疑了!”劉幽求和宋璟二人被說得臉紅,訕訕點頭。然而,很快卻又陸續出言提醒,“可他手上,畢竟掌握著三千虎狼之士。萬一他被別人拉攏了過去,太尉身邊,很難有勇將能跟他相當。”
“人心多不知足,他年紀輕輕,就官居特進,爵列超品。萬一……”
“嗯嗯,嗯嗯,嗯嗯!”話還沒等說完,屋子門口,忽然傳來了劇烈地咳嗽聲。卻是王毛仲,好像忽然吸多了寒風,彎著著腰,咳得麵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