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伺候的宮女聽到動靜,捧著銀盆進來想伺候夫妻兩個清理身體。卻被她直接用刀子般的目光瞪了出去。李顯迅速感覺到了她的不快,伸手去攬她的腰肢,也被她毫不客氣地將手推到了涼被之外。
“無雙,我不是擔心你處理不好!”李顯的手臂僵了僵,隨即,苦笑著解釋,“以張潛的功勞,拜為十六衛大將軍之一,都足夠了。我故意不升他的官,隻給他晉爵賜田,是想最重要的一次施恩機會留給你。”
“臣妾多謝聖上鴻恩。”韋無雙看了李顯一眼,回應聲裏不帶絲毫的感情。
“唉——”李顯看得到,也感覺得到妻子的冷淡,輕聲歎息。隨即,又用極低的聲音補充,“無雙,按道理,我應該狠狠打壓他,最好將他貶為縣令、縣尉,嚇他個半死。如此,等我故去之後,你再重新啟用他,才是最佳選擇。隻是,對突厥的最後一擊就在秋天,我在這當口,不能無罪貶謫剛剛為國立下奇功的猛將。而突厥覆滅之後,我,我又怕自己未必等得到那一天!”
“你說什麼?”韋無雙的心思,全在丈夫不該出爾反爾,跟自己爭權上。根本沒仔細聽李顯的言辭。待後者都把話說完了,才猛然感覺到好像哪裏不對勁兒,皺著眉頭詢問。
“我說,等我亡故之後,由你來給張潛升官,讓他感激你的恩情,做你的忠心臂膀。”李顯忽然笑了笑,眼睛裏寫滿了如假包換的寵溺,一如二人新婚之初。
“你胡說些什麼,你的身體結實著呢!”韋無雙終於明白了李顯的意思,兩隻眼睛裏,立刻就又淚水滾了下來。“三郎,你別嚇唬我,我,我不能沒有你!”
“無雙!”李顯的眼睛也變得潮濕,卻繼續笑著搖頭,“你先別急,先聽我把話說完。”
“我不聽,三郎,我不準你說這些喪氣話。三郎,我不準你……”韋無雙用手捂住耳朵,連連搖頭。心裏都忽然如塞了一團麻般煩亂。
如果李顯死了,肯定不會再有人跟她爭權。太子性子軟,年齡也小,隻能老老實實做她的傀儡。那樣的話,她成為下一個則天大聖皇後,指日可待。
但是,如果李顯死了,她就沒了丈夫。沒有了可以依仗的靠山。無論遇到大事小情,就隻能獨自去扛,不能像現在這樣,關鍵時刻總能找到人支招。
“無雙,你聽我把話說完!”李顯用手將韋無雙的手拉下來,輕輕握住,同時柔聲補充,“武三思當年早就有用相王取代我的企圖,之所以遲遲沒有發動,第一,是擔心相王比我更難掌控,第二,就是擔心張仁願會帶著朔方軍,從河東那邊一路殺回長安。”
韋無雙明明輕輕掙紮一下,就能掙脫李顯的掌控,卻忽然失去了全身力氣,任由李顯握著自己的手,任由涼被從肩膀上無聲地滑落。
當年得艱辛,曆曆在目。夫妻兩個經常夜不能寐,相對坐著發愁直到天明。而日子好起來才幾天,丈夫居然已經瀕臨油盡燈枯!
“張仁願為人過於迂腐,資格也太老,你未必能駕馭得了他。而張潛卻年輕且缺乏城府,你隻要給他好處,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報答你的恩情。”李顯抬起一隻手,輕輕抹掉妻子臉上的眼淚,“讓他做你和太子的張仁願,開頭他未必做得好,但是,朕相信他會學得很快。”
“嗯!”韋無雙用力點頭,心中忽然悲傷得無法自已。
“別難過,朕生前能看到大唐重新恢複強盛,看到突厥覆滅,已經心滿意足!”李顯笑了笑,眼角終於也流出了兩串清澈的淚水。“朕九泉之下見了父皇,也可以毫無愧疚地告訴他,朕沒有辜負他,辜負他的是母後。”
“聖上,你一定能得償所願。”韋無雙抬手抹了一把臉,繼續用力點頭。
“不要任由裹兒胡鬧,國事和家事,必須分得清清楚楚。”難得有機會跟妻子說幾句貼心話,李顯想了想,繼續不厭其煩地叮囑。“朕當你答應過你,江山與你共享,朕一直沒忘。”
“嗯!”韋無雙繼續用力點頭,內心深處,充滿了感激與不舍。
“太子的生母沒什麼靠山,所以,你對太子好一些,他必然會尊重你!”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李顯繼續低聲叮囑,“你做監國太後可以,千萬不要學我母親,去做女皇。我母親有整個武氏家族做依仗,你們韋家,雖然也人才濟濟,比起應國公武士彠。終究差了許多。等你哪天覺得自己老了,處理朝政也處理得膩了。就還政給太子,千萬不要留戀不去,步我娘親當你的後塵。”
“嗯!”韋無雙的身體又是一僵,心中感激與不舍,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她卻繼續溫柔地點頭,仿佛二人新婚之時那樣,對李顯言聽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