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的人,通常眼光也會高一些。”岑羲有意無意地向褚祔所在位置掃一眼,話語中若有所指,“而長公主招攬張潛之時,恐怕也沒想到,他會成長到今天這般模樣。”
“本宮派人送給了他一套院子,他沒肯收!”太平公主也不是絕對不講道理,又歎了口氣,臉上鬱悶難以掩飾,“現在看來,本宮當時出手的確小氣了一些。但本宮當時怎麼可能想到他居然如此有本事,竟能夠……唉,算了,不說這些,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本宮現在,即便把全部身家都給他,恐怕也已經滿足不了他的胃口!”
“但是至少,長公主跟他,也沒結下什麼化不開的仇怨。”岑羲接過話頭,正色提醒,“以前珍寶閣和六神商行的衝突,乃是底下人所為。在長安城中,這種事情原本就司空見慣。而那次,據在下所知,姓張的還占了絕對上風,吃虧的人是長公主。”
“此人欺本宮太甚!”不聽岑羲提起當年的商場交鋒則已,一提,太平公主就又火冒三丈“天下除了母後和皇兄,還沒人讓本宮吃如此大的虧!如果不讓本宮出了這口惡氣,本宮今後,又如何去折服別人?”
撲麵而來的殺氣,令岑羲脊背發冷,然而,他卻繼續硬著頭皮奉勸,“長公主此言差矣!輸給了六神商行的,是大食人,不是您。而您過後對此一笑了之,才更顯帝女心胸。相反,如果長公主連如此小的過節都放不下,會讓那些曾經得罪過您的人,全都站到對手一邊。”
“他們敢?”太平公主李令月柳眉倒豎,右手本能地再度摸向了身邊的兵器架子。
“反正長公主也不會放過他們,他們又何不殊死一搏?”岑羲本能地後退,聲音卻絲毫沒有降低。
“那本宮就,就……”太平公主的手摸過皮鞭,摸過寶劍,摸過橫刀,最後,摸了一隻鐵錘的柄上。
這柄錘,是她母親武則天的遺物。最初,最初來自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
想當年,太宗皇帝有烈馬難以馴服,問後宮諸多女子誰有好的建議。她母親當年還是一個剛剛入宮沒幾天的懵懂少女,就提議拿鋼鞭、鐵錘和匕首,對付烈馬。先鋼鞭打,打不服就用鐵錘砸,砸不服則一匕首捅死了事。
結果,太宗皇帝真就賜給了她母親鋼鞭、鐵錘和匕首,讓她母親放手一試。而事實證明,她母親的方法切實有效。這邊才把鐵錘舉起起來,那邊烈馬立刻就俯首帖耳,根本沒用到匕首。
很多年後,她母親取代了他父親,執掌了大唐朝政。無論對他們兄弟姐妹,還是對待臣子,也同樣是“鋼鞭、鐵錘和匕首”。
她母親做了做過皇後,做過女皇,一生殺人無數,自己卻活到了八十二歲,才病死於床榻。
而她,既然繼承了母親的鐵錘……
“本宮知道你的意思!”將鐵錘抄在手裏,用力揮舞了幾下,太平公主李令月瞬間做出了決定。“除非姓張的主動輸誠,否則,本宮與他沒有和解的可能。”
“長公主——”沒想到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卻勸出如此一個結果,岑羲急得兩眼發紅,啞著嗓子,低聲提醒,“凡事都要考慮代價。那張潛與安樂公主勢同水火,聖後又極為護短。哪怕有聖上做主,聖後將來也必然容此人不下。而您如果再處處與他為難,等於親手將他推給聖後,他非但文武雙全,還總是能拿出人預料的利器,萬一……”
“沒什麼萬一,火藥彈,本宮已經拿到了實物。火藥配方,本宮早晚也能拿到。”太平公主一錘在手,哪裏還肯聽得進去別人的勸?撇了撇嘴,冷笑著回應。“況且本宮想要收拾他,也未必需要動用刀兵。”
“長公主,萬不可繼續於楊家女兒的婚事上再橫生枝節。”岑羲苦勸無果,隻好退而求其次,“楊綝雖然老邁,其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卻不容忽視。而讓楊家之女退出和親隊伍,自行擇婿,乃是聖上親口吩咐。聖上別的事情都不管,卻唯獨將此事提出來,可見在聖上心中,此事的分量。”
“我知道!”念在岑羲對自己忠心的份上,太平公主沒有朝此人的腦袋揮動鐵錘,“我已經答應過你,不在此事上繼續做文章。但是——”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咬著牙開始“排兵布陣”,“他在西域屠城放火,毀我大唐王師仁義之名,你等可曾聽說?”
岑羲歎了口氣,不敢再多囉嗦,但是,也沒做任何回應。
“都是民間謠傳,未必做得了真。”
“石國入侵大唐在先,理應對其有所懲戒。”薛稷和賈膺福兩人,也不希望太平公主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四處樹敵,相繼低聲回應。
隻有褚祔,果斷向前走了兩步,高聲說道:“聽到了,雖然隻是謠傳,卻未必是空穴來風。如果長公主準許,在下可以聯合幾個禦史,一道在朝堂上彈劾張潛擅啟邊釁,濫殺無辜,貪墨繳獲……”
一連串罪狀沒等羅列完畢,半空中,忽然傳來一陣歡呼。“噢,噢,威武!威武!我大唐,威武——”
“怎麼回事?”李令月的興致被瞬間打斷,不快地將頭看向窗外,“誰在發瘋,大白天的,瞎叫喚什麼?”
門外伺候著的婢女和奴仆們,全都嚇得臉色煞白,卻是誰都給出不一個準確答案。就在此時,通往前院的小徑上,忽然急匆匆跑來一個人影。隔著老遠,就朝窗子用力揮手,“母親,母親,大捷,唐軍大捷。破石國首都俱戰提,迫降其國主莫賀,重設大宛都督府!”
“什麼?”李令月拒絕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圓了眼睛看著來人高聲詢問。
來人正是她跟薛紹的兒子薛崇簡,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母親跟張潛的過節一般,此人興奮地手舞足蹈,“大捷,張潛以五千將士攻破石國首都俱戰提。石國國王莫賀不得已,割地請降。張潛上表,請求重設大宛都督府,以威懾昭武九姓!”
“當真?”李令月的手哆嗦了下,臉色忽然變得無比憔悴。
“當真!”薛崇簡對她的反應視而不見,繼續快樂地揮舞手臂,“報捷的信使,一路高喊著從西門衝到了皇宮之外。全長安的人都聽見了。這是聖上即位以來,第一次攻破敵國的國都,外邊的百姓,都在張燈結彩以賀!”
“當啷!”鐵錘墜地,砸起無數磚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