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之功,最重莫過於開疆拓土。秋天征討突厥一戰,張仁願籌備多年,根本沒有打輸的理由!”將自家兒子的表情全都看在了眼裏,楊綝又歎了口氣,低聲解釋,“你去張仁願那邊,哪怕隻做個管糧草輜重的長史,有了這場戰功,也能能直接封侯。如此,便又能保證咱們楊家二十年富貴。但前提是,你不要在朝堂紛爭之中,胡亂站隊。”
頓了頓,他又繼續補充,“你別覺得,老夫一死,你至少是個開國郡公,比開國侯高出許多!繼承父輩餘蔭來的爵位,哪有自己掙來的硬氣?你看程家,三代國公,依舊拚了命,在瓜州沙二州,替朝廷屯田。而那秦家的孩子,讀書一個比一個用心,今後少不得要出幾個進士。你再看看褚家,當年也是數得著的門第。而如今,褚家子侄,想要做官,卻得靠溜須拍馬,仰人鼻息!”
“嗯,阿爺說得對,我這就去寫奏折!”楊矩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雖然功利心重了些,卻還能分得出好歹。歎了口氣,用力點頭。
楊綝卻還不放心,繼續低聲叮囑,“記住我剛才的話,別胡亂站隊。哪怕將突厥犁庭掃穴之後,你也最好,主動請纓為朝廷坐鎮漠北。不要老想著京師的繁華。如果老夫哪天沒了,你幹脆借機守孝三年,回弘農老家才好。”
“阿爺是說,聖上和聖後之前,衝突會愈演愈烈?”楊矩聽得再度悚然而驚,彎下腰,認認真真地向自家父親請教。
“聖上的性子,輕易不會跟聖後起衝突。即便起了衝突,應該也不會牽連到外人。”楊綝先是搖頭,隨即,又喟然長歎,“然而,聖上的身體情況,恐怕不比老夫好多少。老夫不擔心聖上和聖後之間,衝突愈演愈烈。老夫擔心的是,聖上身後。”
迅速朝窗外看了看,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極低,“聖後習慣了一言九鼎,聖上可以對她處處忍讓。可有朝一日聖上沒了,聖後卻不知道急流勇退,大唐皇家和朝中文武,又豈能容忍朝堂上出現第二個武則天?!”
“啊——”楊矩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刹那間,汗流浹背。
被從鄯州刺史位置,調任萬騎右營都督,他一直覺得自己前途光明無比。直到現在,才赫然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在懸崖邊緣。
萬騎營是禦林軍,效忠於皇帝和皇後,天經地義。而萬一李氏皇族和以皇後為首的韋家發生衝突,萬騎左營和右營的都督,就是第一波需要拉攏或者鏟除的目標!以自己在萬騎營中的根基,恐怕被列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能保住腦袋,才怪!
“躲得遠一些,對你最好!”見自家兒子終於開了竅,楊綝歎息著點頭,“老夫之所以能從聖後當政之時,一直做同中書門下三品到現在,都安然無恙,靠的就是不作惡。這年頭,做個忠臣,諍臣太難,保證自己手上不沾無辜者的血,隻要有心,卻依舊能做得。”
“是,阿爺!”楊矩抬手抹了一把冷汗,答應得心悅誠服。
終於了了一樁心事,楊綝臉上,出現了明顯的疲倦之色。然而,他卻強撐著喝了幾口茶,然後繼續叮囑,“青荇已經心有所屬,這次,聖上看在老夫多年鞍前馬後效力的情分上,特地從陪嫁隊伍中將她放還回家,你切莫再做主張,胡亂安排他的婚事。”
“是,阿爺!”楊矩依舊有些神不守舍,順從地點頭。隨即,卻又驚詫地瞪圓了眼睛,“青荇心有所屬?她怎麼從沒跟她娘親說?這事兒聖上也知道了!天,她真是膽子大得沒了邊兒!”
“她為何不對她娘親說,你還有臉問?”楊綝再度板起臉,低聲嗬斥,“她跟她娘親說了,你們夫妻倆難道會成全她?老夫早就說過,你想要富貴,憑本事去掙!這種討好皇家的事情,做得再多,也不會讓聖上對你高看一眼!”
“是,是!”楊矩被訓得麵紅耳赤,再度抬手抹汗,“阿爺教訓的是,我當時,我當時的確被豬油蒙了心。好在聖上仁慈……”
“聖上得確仁慈!”楊綝又瞪了兒子一眼,輕輕搖頭,“但他能放青荇回家,主要原因,卻是青荇自己有眼光!她喜歡的人,屢立奇功,聖上不得不成全他們。”
“是誰?誰家的兒孫?”楊矩聽得又是一愣,隨即,迫不及待地追問,“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如果我有半點兒印象,當年……”
“不是誰家的兒孫,他孤身一人來的大唐!”楊綝忽然笑了笑,蒼老的臉上,寫滿了欣賞,“短短幾年時間,就打出了一片天空。老夫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會辜負了青荇。老夫還一直愁,怎麼成全他們。卻沒想到,人家根本不需要老夫。”
又看了一眼滿頭霧水的兒子,他得意地點頭,“你啊,也是個有福的。老夫在的時候,你可以靠著老夫。哪天老夫不在了,你遇到難以決定之事,就可以問問老夫的孫女婿。他那麼聰明,總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