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蒼生 (上)(3 / 3)

“那就走吧,張少監!”高延福迅速又將目光轉向張潛,笑著數落,“咱家在宮裏行走這麼多年,就沒見你這樣的。回來不去拜見聖上,還需要聖上派人前來相召!”

“不是,不是,在下並非有意怠慢。實在是以為,明就又該上朝了,所以昨隻給聖上遞了個折子!”張潛被數落得麵紅耳赤,連忙再度向著紫宸殿躬身行禮。

“走吧,老夫跟你開玩笑的!”高延福翻了翻眼皮,笑得好生得意,“你即便求見,差不多也得排在今這個時候。回來之後,知道遞了折子向聖上問安,已經足夠!”

罷,頭前帶路,緩緩而行。張潛抬手抹了一下沒有汗珠的額頭,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沿途九監五寺六部的官吏們,紛紛將目光窗口探出來觀望,一張張蒼老或者年青的臉上,五味雜陳。

除了上朝之外,別的官員想要覲見皇帝,需要走上四五道手續不,能不能被皇帝恩準,還在兩可之間。而張潛這廝,居然前剛剛從河東返回長安,今下午就被召去了禦書房!若是這廝,真的著作等身,或者學富五車也罷,大夥比不起,隻能服氣。偏偏這廝,連首絕句詩都寫不好,之所以能得到聖上的賞識,憑借的完全是一些奇技淫巧!

而張潛此時,卻顧不上管別人對自己是羨慕,還是嫉妒。才走過了宣正殿的側門,確定周圍沒人偷聽,就立刻壓低了聲音,心翼翼地打探,“前輩可知聖上找我何事?晚輩剛剛從外地回來,什麼都不知道,萬一君前應對失矩,未免會讓聖上失望!”

“老夫哪裏知道,聖上為啥要召見你!”高延福扭頭看了他一眼,將腳步放得更緩,“老夫隻管替聖上傳達口諭,可沒膽子替你打探消息。”

罷,又偷偷向張潛擠了擠眼睛,用更低的聲音補充,“應該不是什麼太要緊的事情,你盡管從容應對就好。河東那邊發生的事情,聖上都知道了。殺得好,聖上不會怪你!”

“多謝前輩!”張潛聞聽,立刻笑著向高延福拱手。然而,心裏頭卻絲毫沒感覺到輕鬆。

李顯不去處置白馬宗和那些與白馬宗聯手截殺朝廷官員的人,肯定就不會處置張潛這個受害者,這一點,張潛四月底離開長安之前,就已經推測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卻根本推測不出,接下來李顯要做什麼,大唐究竟要走向何方?

他腦海中僅剩下的那一點兒曆史知識碎片,也與眼前的人和事,越來越對不上號。甚至,完全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而到底是因為曆史書寫錯了,還是因為是自己的到來,引發了蝴蝶效應,張潛卻根本無法確定。

在他腦海裏的曆史知識碎片中,李顯是個非常平庸的君主,甚至可以算是無能。李顯執政最後幾年,朝政完全把持在韋後,安樂公主兩人之手。而韋後卻仍嫌棄李顯礙事,幹脆毒死了他,以便自己做第二個武曌!

但是,張潛親眼看到的事實卻是,李顯非但不平庸無能,甚至可以稱作老謀深算。在“借勢”一道上,更是爐火純青。

此人先借助張諫之等五人手,逼得武則退位。然後又借助武家對張諫之等“五王”的仇恨,成功擺脫了張諫之等五人的控製,將他們先後貶謫出京。隨即,此人又利用太子,殺掉了權臣武三思,將旁落在朝臣中的權力,成功一一收回。再隨即,此人利用太子謀反之事情,成功逼退了威望極高且與相王李旦關係親密的左仆射魏元忠……

就連張潛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也被李顯給利用一回。去年他跟白馬宗僧人之間的衝突,李顯先是選擇不聞不問。待他用‘火流星’轟掉了和尚們的法壇,立刻利用佛門威望大降的機會,一舉將白馬宗的勢力驅逐出了朝堂。

就這樣一個大陰陽師,如果還他昏庸,張潛認為,按照同樣的標準,滿堂文武,肯定有一大半兒,可以被看作白癡。而這位大陰陽師,最近又開始親手布置,試圖將韋後捧出來替他自己主持政務,張潛怎麼還敢相信,自己記憶裏的那些曆史碎片,全都準確無誤?!

既然是李顯親自將韋後捧起來的,那麼,張潛記憶裏的曆史知識碎片之中,有關韋後架空李顯,把持朝政的描述,就不成立。而既然是被李顯親手捧上了聖位,韋後再去毒死自家丈夫,也變得毫無必要,甚至是蠢得沒了邊兒!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某的蝴蝶翅膀,真的這麼快,就將曆史扇得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李顯前一段時間,明明還在打壓韋後的爪牙,防備韋氏一族趁機做大。怎麼轉眼間,就又改弦易轍?!

李顯到底想幹什麼?自打武三思死了,他才終於不再被權臣所製,怎麼才當了不到一年真正的皇帝,就忽然心甘情願地準備退居幕後?

……

無數個問題,在張潛腦子裏徘徊不去,讓他精疲力竭,整個人都顯得蔫蔫的,像被霜打過的茄子。

然而,當他走入禦書房的刹那,盤旋在腦海裏的一大半兒問題都迎刃而解。

李顯正坐在禦案之後等著他,依舊是像幾個月之前那樣白白胖胖,滿臉福相。但是,李顯的嘴唇和嘴唇四周,卻呈現出了明顯的烏青色,即便塗了胭脂,都遮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