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可是六萬吊啊。即便隻分一半兒,每人也是一萬吊呢!”郭怒抱著腦袋,嘴裏發出的聲音聽不清是歡樂還是痛苦,“大師兄,不成,不成,我和三師弟倆不能拿那麼多。我們倆隻拿你的一半,不,我和三師弟加起來拿你的一半,不,拿你的兩成就好!”
“讓你拿你就拿著,別囉嗦!”張潛故意把臉一板,低聲嗬斥,“你如果覺得多,就自己把它捐給書院,或者我拿你們的名義去捐。”
“不捐!絕對不捐!”郭怒聞聽,立刻不敢再跟張潛客氣,手捂著自己的腦袋,用力搖頭,“書院的錢已經夠多了,不差我這點兒。我自己留著,將來買個大宅子,就在你金城坊的宅子隔壁!”
罷,他又有點兒不相信,自己能忽然得到這麼一大筆橫財。看了看張潛的臉色,心翼翼地提醒,“師兄,那慧缶和尚,做得了白馬宗的主麼?他不是緩兵之計吧?他開始連三萬兩千畝佛田都不肯答應,後來你漲到六萬吊,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那日沒等船隻上岸,張潛就跟慧缶兩個,談妥了罷手言和的條件。白馬宗需要在一個月之內,賠償張潛六萬吊開元通寶或者等值的金銀。此外,還要交出十名參與截殺張潛的“敗類”,去衙門接受處置。而張潛這邊,隻保證不再派遣任何人手,對白馬宗繼續進行報複。至於第三方實力趁火打劫,白馬宗自己去應付。
城下之盟,標準的城下之盟!第二次商談從頭到尾,基本上都是張潛在開價,慧缶在答應或者求饒。一句討價還價的話都沒敢再。甚至還主動承諾,白馬宗不會再對張潛和他身邊任何人出手。如果將來有人再謀劃對付張潛,白馬宗也堅決置身事外!
如此痛快的態度,讓郭怒很是懷疑慧缶的誠意。所以,一得到機會,就提醒張潛不要掉以輕心。而張潛,卻再度笑著搖頭,“不會是緩兵之計,反正,又不是慧缶的錢。他隻要能勸得我罷手,無論花多少錢,白馬宗都必須欠他的人情。而繼續打下去,哪怕我每月隻幹掉一座白馬寺,白馬宗的放貸生意也會一落千丈!”
“那白馬宗的損失,恐怕就不是幾萬吊了!”郭怒恍然大悟,歎息著點頭,“這群禿驢,也真是賤!本來上次的事情已經了結了,他們卻非要再多討幾頓打,才肯老實。”
“上次他們輸得不甘心!”張潛笑了笑,低聲剖析,“覺得我沒資格讓他們吃虧。而這次,則是終於知道,咱們的確有實力將白馬宗幹趴下了,所以換一種姿態,爭取與咱們相安無事。”
“哦,怪不得那慧缶跟你,師兄你已經在對岸了。”郭怒的腦子很聰明,再度低聲感悟。
長安城頂級豪門之間的“遊戲”規則,他早就有所耳聞。隻是沒親身經曆過,所以理解不夠深刻。但是這次,他卻終於在近距離看了個清清楚楚。
慧缶那幾句有關渡河與岸上的機鋒,從這個角度上去聽,其實非常簡單。白馬宗也好,站在白馬宗背後的那些人也罷,其實一開始,都沒將張潛視作同類。所以,無論怎麼算計,打擊,甚至刺殺,他們都認為是理所當然,心裏頭不會有任何壓力和負擔。
而當他們發現,張潛真的有實力跟他們同歸於盡,或者把他們連根拔起,自己還能毫發無傷,他們就不得不將張潛視作同類。那樣的話,雙方就有資格,坐下來談談彼此之間如何相處,而不是繼續殺來殺去。
“咱們在不在岸上,他們得不算!”欣賞的就是郭怒這種一點就透的機靈勁兒,張潛笑了笑,繼續補充:“但是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今後,打鬧的刺殺之類的事情肯定不會再有了,要有,就是能一擊致命,讓咱們根本無法還手那種。”
“啊,啊,啊——”刹那間,郭怒的嘴巴又張了老大,真不知道是該替自家師兄高興還是擔憂。
“以後你和任琮兩個,也心一些。害不到我,也許就會把主意打到你們倆身上。”看了他一眼,張潛輕輕搖頭。“或者把咱們三兄弟視作一體,連根拔除。”
“我以後哪怕去逛青樓,都帶足了家丁便是!”郭怒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苦笑著點頭。
“倒也不至於謹慎到那種地步。除非他們有把握讓我查不出來是誰幹的,或者有把握把我一起幹掉。”張潛又看了他一眼,表情忽然變得極為認真,“後悔不?如果後悔的話,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師兄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郭怒臉上的畏懼,立刻消失不見。抬起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胸口,“從到大,我什麼時候做事反過悔?”
頓了頓,他的表情更加認真,言語間,還帶著幾分驕傲:“況且自打認識師兄之後,我才知道,自己原來覺得很厲害的那些事情,其實不過是孩子玩尿泥。與其那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真不如像現在這般痛痛快快地活上幾個月!”
“別自我貶低,我的過所和落戶,還是你幫忙辦的呢。”張潛推了他一把,笑著搖頭,“你隻要心最近這三兩年就行了,過了這幾年,應該就徹底平安無事了。”
“師兄看過星象?”郭怒對張潛的結論,向來深信不疑。但是對張潛如何得出的結論,卻本能地朝鬼神方麵想。
“胡扯!”張潛瞪了他一眼,笑著搖頭,“人眼能看到的星星,還不到空中星星數量的十分之一。連星空的全貌都看不清楚,能從星象中推算出什麼來?不信你晚上拿望遠鏡看,空中的星星,一下子就會多出許多。回去後咱們繼續琢磨如何磨琉璃和水晶,等把更好的望遠鏡做出來,你就能看到更多的星星,甚至還能看到月亮上麵的高山與大坑。”
“噢!”郭怒想了想自己用望遠鏡看到過的夜空,訕訕地點頭。
“我見過幾次聖上,他的身體狀況可能不太好!”不願被自家師弟當做神棍,張潛想了想,壓低了聲音透露,“而安樂公主和聖後的權力,全部來自聖上。如果新君登位,她們兩個立刻就變成了尋常皇親國戚,不會再有膽子和底氣胡作非為。至於太平公主,她已經習慣了聖上的包容,換了新君的話……”
正猶豫著,到底把話到什麼分寸,才不至於把郭怒嚇壞。腳下的馬車卻忽然放慢了速度,緊跟著,車門外就響起了家丁郭敬的聲音,“少監,有皇親的車駕打著全套儀仗,從對麵走過來,咱們可能需要給對方讓路。”
“那就讓!”隻要別人不主動找自己的麻煩,張潛還真不在乎一些虛禮。想都沒想,就低聲吩咐。
馬車緩緩停在了路邊,張潛坐車也坐得累了,索性推門跳了出去,跟郭怒兩個一起在路邊的大樹下舒筋活血。
才剛剛擺了幾個架勢,卻看到,迎麵走來的龐大隊伍中,忽然衝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遠遠地,就衝著自己抱拳行禮,“張少監,這個真太巧了。我家主人剛才還在念叨你,沒想到轉眼間,就在路上與你遇了個正著!”
“王毛仲?”張潛楞了楞,迅速認出了來人的身份,“你家主人不是臨淄王麼?他這是要……”
“這邊話,這邊話,我家主人,既然碰上了,就剛好跟你告個別。我們剛過來的地方,是灞橋驛。我家主人已經親自過去安排酒菜了,派我過來問你有沒有空跟他喝上幾杯。”王毛仲還是一幅混不吝模樣,根本不聽張潛什麼,自顧提出自己那邊的要求。
“如此,就多謝你家主人了!張某和師弟馬上就過去。”沒想到在回長安途中能遇到李隆基,張潛意外之餘,也感到有些興奮,笑著回應了一句,隨即拉上郭怒一道,徒步走向遠處的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