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顯在前兩次關鍵時刻,都努力去做了一個“有道明君”,現在安樂公主選擇鋌而走險,他再秉公處理,未免就太對自家女兒不起!
“七郎!”韋無雙不用看李顯的臉色,就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抬手抹了一把淚,繼續悲悲切切的補充,“如果咱們的裹兒,真的像你的那樣,罪在不赦。你是皇帝,臣妾也不能因私廢公。可是,七郎,臣妾不求你網開一麵,隻求你念在當初咱們夫妻兩個,走投無路準備自殺之時,裹兒那幾聲哭號,給她一個自辯的機會。七郎,當年如果沒有她,早就沒咱們兩夫妻倆了,更不會有今的應神龍皇帝和順翊聖皇後!”
到傷心處,她又一次聲淚俱下。再看應神龍皇帝李顯,也早就淚濕鐵鎧。
想當年在廬陵,被負責監視他們的官員,百般羞辱。夫妻兩個原本已經下定決心,一死了之。然而,在二人將脖頸伸進了繩索,正準備把腳下凳子踢開之際,卻猛然聽到了女兒饑餓後的悲啼。
夫妻兩個,不忍心讓女兒在繈褓中就失去父母,抱頭痛哭一場,又咬著牙活了下來。如此,才有了後來的翻身機會,才有了今的皇帝和皇後。
如果做皇帝和皇後的代價,就是殺死自己的女兒,這皇帝和皇後,做起來還有什麼滋味?!如果做了皇帝,就要踏在親生兒女的屍骨之上,那李顯這個皇帝,與當年則大聖,還有什麼分別?
“來人,把那個惹禍精給聖上押進來!”猛地擦了一把眼淚,韋無雙扭過頭,衝著門口厲聲吩咐。
“是!”早有準備的宮女們,立刻答應著攙扶起了正豎著耳朵偷聽的安樂公主,裝出滿臉嚴肅的模樣,將後者“拖”進了禦書房。
而安樂公主,則老老實實跪在了李顯腳下,雙手抱著他的大腿,泣不成聲。
看看火候已經差不多了,順翊聖皇後韋無雙先示意宮女們退下,關緊書房門。隨即,低下頭,狠狠擰住了安樂公主的耳朵,“哭什麼哭,做了錯事,還有臉哭?!你老實交代,是不是你指使白馬宗的和尚,勾結了土匪?是不是你收買了右翊衛的旅率,刺殺當朝命官?”
“冤枉,女兒冤枉,娘親救救女兒,女兒毫不知情!”安樂公主立刻慘叫著,大聲喊冤,“父皇,女兒唯一知道的,就是女兒宮中的女官,與那右翊衛的旅率之間有私情。其他種種,女兒一概不知!父皇,你不信,盡管派百騎司去查,如果查出壞事是女兒所做,女兒情願受國法處置。如果沒有任何憑據,就處罰女兒,女兒死不瞑目!”
“強嘴,你還強嘴!”韋無雙硬生生扯著耳朵,將安樂公主從李顯腳邊拖開。然後鬆開手,抬起腳,朝著後者身體所上肉厚的地方“猛”踢。
“救命,父皇救命,救命!”安樂公主立刻像被殺的豬一般哭喊求救,聲嘶力竭。
李顯聽了,心中頓時覺得女兒可憐。抬手先在自己臉上擦了兩把,然後低聲求情:“行了,你即便把她打死,也於事無補。”
“我把她活活打死,也好過她自己蠢死!”韋無雙卻不肯停腳,一邊繼續朝安樂公主身下的地板上“狠”踹,一邊哭泣著回應,“殺人滅口,這麼簡單的伎倆,你能騙得了誰?百騎司去查,百騎司之中,誰有那麼大膽子,敢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你是一國公主,做了,就要敢承認。做了之後,還妄圖欺騙你父親,才罪該萬死!”
安樂公主既不爭辯,也不躲閃,隻管趴在地上,繼續哭喊“父皇救命”。把應神龍皇帝李顯,聽得肝腸寸斷,又抬手抹了兩把眼淚,用顫抖的聲音吩咐:“行了,別打她了。無論是不是她做的,朕替她擔下了便是!”
“謝父皇!”安樂公主一骨碌爬起來,衝到李顯身邊,雙手抱住了他的肩膀。眼淚滴滴答答落在李顯的肩膀上,隔著鐵甲,都隱約“發燙”。
應神龍皇帝心裏,如同明鏡一般清楚。百騎司那邊所謂沒有經過核實的口供,才是真相。白馬宗,土匪,刺客,都跟安樂公主有脫不開的關係。然而,作為一個父親,他卻舍不得將女兒交給國法處置,所以,隻能含著淚,幽幽歎氣。
看到李顯的態度,終於如自己預期那樣徹底軟化,韋無雙偷偷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故意裝出一副嚴肅的模樣,低聲吩咐,“鬆開你父親,有點兒人樣!他披著鐵甲,已經很沉了。哪還有力氣支撐你。”
“是,母後!”安樂公主嬌滴滴地答應,旋即鬆開李顯,順手將自己背後的斧子也解了下來,輕手輕腳放在了書房門口。
“聖上,那遇刺之人,可是張潛?!”看了一身輕鬆的女兒一眼,又看了一眼無可奈何的丈夫,韋無雙搖搖頭,壓低了聲音詢問。
“明知故問!”李顯衝她翻了翻眼皮,轉身,緩緩走向了書案。
妻子剛才打女兒,完全是在打給他看。那句“百騎司誰有那麼大膽子,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也是專門給他聽。還有,還有女兒的求救聲,恐怕十有七八,也是預先練習過的,否則,不可能與妻子的動作,配合得那樣默契。這些,他都知道,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心裏頭跟鏡子一般,可此時此刻,除了裝糊塗之外,他別無選擇!
“父皇,是從哪裏得來的這套戰甲,看上去,隱約跟畫像中的曾祖父有七分相似!”安樂公主返身折回,看著李顯的蟠龍甲,大拍他的馬屁。
如果換作平時,有人自己像太宗皇帝李世民,李顯肯定龍顏大悅。然而,今聽了自家女兒的馬屁,他卻又豎起了眼睛,“回去之後,閉門思過兩個月!非朕的旨意,你不得離開家門半步。”
“父皇——”安樂公主不知道自己為何又惹了李顯生了氣,登時,眼淚又在眼眶裏轉圈兒。
“七郎,又怎麼了?”沒想到李顯忽然又翻了臉,皇後韋無雙也被弄了個滿頭霧水,走上前,輕輕拉住自家丈夫的手指。
“你是朕的女兒,朕不想自殘骨肉,但是,朕卻不傻!”李顯卻不想再給妻子和稀泥的機會,抬起另外一隻手,徑直指向門口,“怎麼,朕的話,你不打算聽麼?回去閉門思過!殺人滅口,誰不會。滿朝文武,隨便拉一個人出來,恐怕做得都比你幹淨十倍!”
“父皇息怒,女兒遵旨就是!”安樂公主委屈得滿臉是淚,蹲身行了禮,掩麵而去。李顯心中的憤怒無從發泄,抓起書案上的銀碗,狠狠砸向了她的背影。
“叮當當當當——”銀碗與地麵接觸後跳起,發出一連串悅耳的回聲。李顯又迅速將手探向的瓷缽,卻看到了缽中妻子親手熬製的蓮子羹,楞了楞,將手硬生生按在了書桌上,氣喘如牛。
韋無雙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失去了對丈夫心態的掌控,楞了楞,不敢多問。緩緩走到李顯身後,輕輕抱住了對方的後腰。
李顯隔著鐵甲,依舊感覺到了妻子的柔情和不安。臉上的怒火再度緩緩熄滅,半晌之後,抬起手在對方的手背上拍了拍,輕輕歎氣,“行了,不關你的事情。朕不給安樂一個教訓,她早晚得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