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他們的身份職責,不是他們善於處理的情況,不是他們所在的位置,他有理應有許多忐忑,有許多迷茫,有許多不安,有許多畏懼。
到了這一刻,耳中聽到的,全都是轟隆滾滾的馬蹄聲,眼中看到的,全都是披甲執銳,同樣向他們殺奔過來的北胡將士,他們腦子嗡鳴作響。
廣闊的平地上,隨著兩軍戰陣全速相對奔進,前方寬敞無物的地麵,在對方甲士人牆的覆蓋下,正在一寸寸減少,就像是被吞進了肚子。
隨著地麵的一點點消失,陳奕跟雲雍的心也漸漸提起,全身的神經漸漸緊繃。
他們知道,自己還能順利活著、自在呼吸的時間,正在急劇減少,當地麵完全不見的時候,所有人都會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生死不再由己。
美好的生活舒坦的日子,很可能再也無法體會到,洋溢著笑臉的親人,很可能再也無法見到,色香味俱全的美酒佳肴,很可能再也無法嚐到
對方如牆的騎兵愈發高大,高如群山,如林的長槍愈發鋒銳,攝人心魄,這些東西最終都會落在自己頭上、身上,將將自己壓得粉碎,將自己捅成蜂窩。
這是真正的刀山火海,是真的沸水油鍋!進去了,就再也不會有回頭路,流血犧牲,缺胳膊少腿,都隻是等閑事耳!
過往的人生不夠美好嗎,安穩的日子不值得眷念嗎,父母的養育之恩不值得報答嘛,妻兒的信任關愛能夠辜負嗎?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自身的追求是什麼,什麼是最該珍惜的,什麼是最該在乎的,為什麼要把自己送到刀口下,為什麼要讓自己屍首分離,為什麼不能調轉馬頭,脫離這人間煉獄?
回家,回家不好嗎?
時間仿佛隻過去了一瞬,陣前的空地已經變得狹窄如街,一個個眼神凶狠,麵色猙獰的北胡銳士,已經舉起了手中的刀槍。
他們不是人,他們是吃人的惡鬼!
陳奕與雲雍對視一眼。
這一眼,在兩軍數萬將士對衝的鐵甲陣前,在頭頂電閃雷鳴的黑夜下,在刀槍劍戟的荊棘叢林中,依然星辰一般奪目。
奪目,是因為剛烈如火。
剛烈如火,是因為蘊藏一個大丈夫保護家園的堅定意誌,是因為飽含一個真豪傑殺敵禦寇的不屈鬥誌!
大丈夫沒有退路,真豪傑不懼死亡。
他們肩負著帶領眾將士,保家衛國的神聖使命,到了戰場上,就沒有第二種選擇,為了身後的家園、親人與同胞,他們就算是戰死沙場,也絕對不能後退半步!
從彼此的眼神中,陳奕跟雲雍,都感受到了對方身上那股既緊張又忐忑,既昂揚又鏗鏘的力量。
他們一個江湖勢力的大當家,一個地方大族的家主,他們以前是朋友,他們現在是同袍!
這一刻,他們都從對方身上汲取到了力量,誌同道合的力量,並肩作戰的力量,相互掩護的力量,不舍不棄的力量!
這份力量讓他們驅散了心中大半的恐懼,讓他們戰意放肆燃燒,不約而同,他們的五官在一刹那扭曲,他們的臉在一瞬間猙獰。
他們一起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他們同時將手中的長槊捅向了臨麵的敵人,他們爆發出剛硬暴烈的大吼:“殺!”
殺!
身為四萬將士的領頭羊,身為主帥的左膀右臂,身為大軍先鋒中的先鋒,這一聲“殺”,讓他們腦海裏的諸多雜念全都被拋去了九霄雲外,滿心滿念隻記得自己的職責,自己的使命,隻記得一件事:軍令。
一往無前,破陣殺敵,收複失土的軍令!
他們必須一往無前,他們必須帶著身後的將士們一往無前!
他們要完成軍令,他們現在是大齊的軍人,是這片土地上的守護神,他們不能心懷雜念,他們不該有畏懼,他們必須隻記得一件事:殺敵。
這件事他們不來做,這件事他們做不到,就沒人來做,就沒人做得到,他們必須身如山巒,至死不屈,他們必須心智如鐵,百折不撓!
陳奕與雲雍都是元神境後期的修為,他們用盡全力的喊殺聲,像是炸雷一樣震蕩了出去,一時間竟然蓋過了馬蹄聲。
於是,他們左右身後的近衛修行者,一起麵目通紅的大喊:“殺!”
他們的喊聲彙聚在一起,更加氣勢如潮,衝進了更多將士的耳中,撞進了更多將士的心裏。
於是這些初上戰場,或恐懼或害怕,或遲疑或迷茫,或亢奮或熱烈的將士,一起吼出了平生最大的呼喊:“殺!”
“殺!”
“殺!”
殺聲震。
一浪高過一浪。
這是軍令,也是職責,更是行動方向。
這是驅散雜亂情緒的利器,是凝聚人心的良藥!伴隨著這聲呼喊深入每個人的心裏,指導每個人的手腳,四萬鄆州軍將士,跟北胡大軍衝殺在一起。
他們悍勇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