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麼選,後果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局勢之浩大嚴峻,已經超出了他這個長河船行的大當家,能夠處理的範疇。
他隻是一個江湖勢力的首領而已,不是主政一方的軍國大臣,更不是朝堂上手握皇朝大權的王公權貴!
陳奕心中的悲憤與無奈,在霎時間積攢到了難以形容的高度,麵對無法應對的局麵,他情不自禁咬牙出聲:
“百萬外寇來襲,千裏疆土淪陷,無數將士戰死,社稷空前危殆,到了這種時候,鄆州刺史府那些身居高位、手握大權,本該是皇朝中流砥柱的官員,為何不能帶領熱血報國之士,全身心投入國戰之中,還要跟我們自相殘殺?!理何在,公理何在?!
“這大齊的下,到底是怎麼了?!這就是大齊百年未遇的巔峰盛世?!”
他的低吼聲充滿了悲涼與憤懣。
他目眥欲裂。
他的心在滴血。
他人生數十年,從未有哪一刻,覺得世道如此荒誕,從未有任何一,有如此濃烈的世界崩塌感。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無所適從。
他感到絕望!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一個飄渺而厚重,平淡而有力,滄桑而鎮定的聲音。
“從古至今,任何一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的強國,若是被外寇攻陷覆滅,其最根本的原因,絕不是外寇如何強大、敵軍如何精悍,而隻會是國家本身出了非常嚴重的問題。
“內部問題腐朽了家國根基,導致國家衰弱不堪,外寇才能有機可趁。
“富人的財富堆積出來的所謂盛世繁華,若無正道人心的支撐,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看著光彩奪目,實則一擊即碎。”
隨著這個聲音傳入耳中、直擊心靈,陳奕精神猛然一震。
而後他的視野中,就多了一個負手而立、衣袍颯颯、背影出塵的修行者,氣息強大得如長一般高遠,似深淵一般莫測,如山巒一樣堅固。
看到這個背影的一刹那,陳奕心隻覺得頭一熱,渾身上下陡然生出諸多力量,情不自禁就地下拜,嗓音沙啞而又有力的道:
“屬下長河船行大當家陳奕,拜見公子!”
趙寧微抬手臂隨意揮了揮,示意陳奕不必多禮,自行起身即可。
隨著他的出現,強悍的修為氣機震懾當場。
近在咫尺的鄆州官府修行者,無不滿麵震驚、駭然,氣勢洶洶的模樣再也瞧不見,隻有發自內心的敬畏膽寒,這讓他們俱都四肢僵硬,不複再敢往前一步。
趙寧平視鄆州城,不曾理會那些舉世無措的刺史府官員,繼續教導陳奕這個肱骨手下:
“國戰之中,與外寇大軍沙場血戰,隻是整體事件的一部分,還不是最重要的。解決皇朝內部問題,凝聚大齊的人心人力,才是戰爭的首要任務與基礎。
“你要記住,國戰本身就有兩個戰場,內部戰場的艱難殘酷程度,絕不會輸給外部戰場半分。
“現在,你可知你剛剛的猶疑,錯在何處了?”
起身的陳奕,望著麵前這個偉岸如城的身影,之前雜亂無主的心智,在頃刻間變得堅定無比:
“屬下不該忌憚刺史府的壓迫,不該瞻前顧後心生畏懼,更不該遺忘公子的教誨,在麵對邪惡鬼魅的威脅時,沒有始終堅持我們的原則立場!
若是鄆州百姓,四方黎民,眼見官府惡行累累而不必付出代價,得知官府屠盡了為民做主為國奮軀的我們,必然信念崩塌,再也無法前赴後繼趕赴戰場,護住大齊的下!”
趙寧微微頷首,表達了對陳奕覺悟的肯定,他用一席話結束了這場對陳奕,也是對麾下長河船行等所有江湖勢力的教導:
“你們都得記住,我們跟普通百姓是國戰的主要力量,是大齊皇朝的中流砥柱,我們強大無匹,誰也不懼!
“無論對方是手握大權的地方大員,還是有百萬之眾的胡人外寇,誰擋我們保家衛國的路,我們就滅誰!”
話音方落,趙寧一步踏出,腳下陡生巨浪,衣袍霎時鼓蕩。
陳奕沒看清趙寧是如何出手的。
他隻看到長街兩側,一座座屋頂上的刺史府修行者,猶如被山峰砸中,好似被海浪衝擊,飄零的秋葉般悉數吐血倒飛出去。
他看到趙寧在無盡長街上步步前行。
他看到有無數青衣刀客,在更遠的街坊中,在這個城池裏相繼躍起。
他們手中斬出一道道耀眼的刀光,將一個個占據高處的官吏擊倒,將一個個失去戰力的修行者捕獲,就如老鷹撲食了野雞野兔。
他看到鱗次櫛比的屋頂,那一束束燦爛的陽光,格外明媚。
他呆在原地,如見穹展顏,似見神祇降世。
他回過神後,連忙招呼自己的手下,一起縱身向前,跟上趙寧的步伐,跟在趙寧的身後。
前路漫漫,注定是要披荊斬棘,處處灑血。
甚至是橫屍路旁,埋骨沙場。
然而,他們已經無所畏懼。
因為他們足夠強大!
長街兩旁,在店鋪裏、街道邊見證了這一幕的鄆州百姓們,包括雜貨鋪東家在內,無不是滿目崇敬、心神搖曳,而後盡數精神抖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