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職業生涯裏，曾無意中“傷害”了很多人，雖然後麵我都在盡力彌補，但破碎的鏡子終究是破碎了，欠的債就算還清了也會留下仇怨。如果有人問我是否後悔，我會告訴他三個字：有一點。如果非要問我最後悔的是哪件事，我會說：不該給田先生請屍魂。
是的，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給田先生請屍魂。
若是我一開始就看清他的“本質”，知道他是一個如此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說什麼我都不會幫他的。
現在一切都晚了，染把他身上的“災禍”轉移到了他的老婆身上。
正所謂天理循環，輪回不爽，田先生恐怕做夢都想不到……受害的會是他的老婆。
這幾天我一直在關注他的新浪博客，那篇《妻子患了尿毒症，可我做不到捐腎……》，下麵評論依舊是罵聲不斷，田先生似乎受不了輿論的壓力，把博客給關了。
本以為以後都不會和田先生再有交集，可就在兩個多月之後，田先生又來店裏拜訪我了。
那時候他麵容憔悴，眼窩深陷，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比以前更瘦了。
不過，我卻從他疲倦的雙眼中，看到了光芒。
“你來幹什麼？”
我皺起了眉頭，想趕他走，但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我停下了動作。
“我把腎捐給老婆了。”田先生開口說道。
他的嘴唇有些發白，說話的時候帶著輕微的顫栗。
聽到這話我驚訝不已：你……你真的捐了？沒騙我？
田先生點點頭，苦笑道：那個博文發出去之後，我的手機幾乎被打爆了，都是博客的讀者專門打來罵我，什麼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丈母娘他們還請了打手，天天蹲在我家門口，說要給我好看。我打電話報警，警察了解事情後，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似乎巴不得我被砍死……嗬嗬，那段時間，我生不如死，朋友，親戚，全都罵我不是人，我變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那時候我忽然覺得，就算獲得了健康，活著也沒什麼意義，突然就想自殺。
“自殺？”我又好氣又好笑，“你有勇氣自殺，卻沒有勇氣捐腎？”
“是啊，我就是這麼想的。”田先生歎了口氣，說道，“我曾經自殺過很多次，每次都被我老婆發現，送到醫院搶救回來了。而現在，我恢複了健康，卻開始畏懼死亡……真是可笑，明明都已經死過幾次的人，我到底在怕什麼啊？想想當時躺在病床上，老婆忙前忙後，關切的目光，我他媽……我他媽真不是東西！”
說著說著，田先生就哭了，一邊哭，一邊打自己的臉。
我沒有阻止他，轉身去給田先生倒了杯熱水。
“謝謝。”田先生接過杯子，並沒有喝，而是放在手掌中捂著，仿佛這樣做可以帶給他溫暖。
我說：所以，你最後還是捐腎了？
“捐了。”田先生點點頭，說道：“這樣挺好，本就不屬於我的健康，就算失去也不會感到遺憾。”
我問田先生，你現在和老婆關係怎麼樣？
田先生笑著說道：從我決定捐腎的那一刻，老婆就原諒了我。現在她身體正在恢複，相信不久就能出院。
“恭喜。”我說道。
這句恭喜，我已經是第二次對田先生說了。
這一次，是真正發自內心。
田先生說，他現在才知道，失去了一點健康不算什麼，畢竟換來的以後的幸福。
他還說，當時如果他沒有這麼做，妻子死了，以後女兒長大，不知道會怎麼怪他。女兒可能會說：「爸爸曾經有機會救媽媽，但他沒有這麼做。所以我這一生都沒有媽媽了。」
“我現在，真心感謝那些罵我的人，他們罵醒了我，讓我明白生命的意義不單單是活著，而是有價值，幸福的活著。”田先生笑著說道。
“你現在幸福嗎？”我問。
“幸福，很幸福。”田先生點了點頭。
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好了，我要給老婆送飯去了。”田先生站起身，和我握了握手，說道，“曾大師，謝謝你一直引導我往正確的方向走……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再向鬼神索取任何東西……因為那些東西，遲早要還的。”
田先生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我怔怔出神。
耳邊，還回想著他的那句話——
因為那些東西，遲早要還的。
是的，田先生沒有說錯，沒有人可以從鬼神身上討到便宜。
除非——他能淩駕於鬼神之上。
我開始反省，屍魂推拿術到底為什麼而存在？
我給顧客做屍魂推拿，究竟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