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戰壕向外望,幹硬的大地上塵土飛揚,濃煙滾滾。火光中,呐喊前衝的人影顯得非常不真實,仿佛是夢幻般,林風火在望遠鏡裏看著一個個黑糊糊的身影在煙雲中倒下,又有無數身影衝上前,重複前一個動作。前沿陣地上,自衛軍士兵的火銃不停吐著黑煙,炮聲裏聽不真切單發射擊聲,每一排子彈飛出,對麵都有一排士兵被掀翻在地。一些頭上包著毛巾的當地鄉勇則蹲在戰壕裏,手腳不停地將打完的火銃裝好子彈,放於士兵腳邊。再將冒著清煙的火銃清理幹淨,裝進火藥,鉛丸。
炮彈拽著黑煙,呼嘯著撲進戰壕。幾個躲避不及的士兵隨著泥土飛上了藍天,血和碎肉,雨一樣落到同伴的臉上,身上。
“喔”幾個剛剛補充進來的新兵幹嘔著,放下火銃,掉頭就向外跑。身體剛剛露出戰壕,南軍射來的子彈就無情地紮進了他的後背。幾個長了白胡子的老兵衝過來,將嚇得趴在戰壕邊上的幾個新兵蛋子拖回原來位置,邊拖,邊用力扇他的耳光,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
“陳永紹,帶一個排遼東來的獵手上第一線去支援,鼓舞新兵,告訴大家,戰場上向後跑死得更快,戰壕裏最安全”!林風火放下望遠鏡,心疼地呐喊。心疼自己部下,亦心疼曾和自己並肩作戰的安東軍弟兄。南方和北方所選擇的發展方式格格不入,可也沒必要非得兵戎相見。親哥倆分家不均的事情常見,可哪裏有動刀子的道理。這又不是強盜選綠林盟主,誰胳膊頭家夥好使就硬聽誰的。為了抵禦各方麵進攻,震北軍拆分了,番號已經不複存在。眼前的戰場上,安東軍也要折一半在自己手裏。
被喚做陳永紹的年青軍官答應一聲,弓下身子沿交通壕跑了出去。這片陣地是林風火親自設計的多層縱深階梯式防禦陣地,靠得是在震北軍中打仗打出來的經驗。陣地上火力分布均勻,部隊配置錯落有序。對付李景隆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最有效果,每次衝擊,安東軍士兵沒衝到一半就倒下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士兵伏在地上,邊打冷槍邊匍匐前進。南方士兵單薄的身子骨和單薄的軍裝耐不住北方冰冷的土地,沒等爬到戰壕前,就有士兵凍得神誌不清,嚎叫著跳起來衝鋒,成為排槍的靶子。
“殺啊”,又一波安東軍潮水般衝過清苑河。成排的手雷落入他們中間,紅光閃動,烈焰升騰,硝煙被風吹散後,地麵上出現了一道血河。勇敢的安東軍士兵不知道退縮,端著火銃繼續前進,來自自衛軍方向的子彈射進他們的身體,在單薄的軍裝外炸開一團團血花。
“前進”帶隊的一個老軍官不願玷汙安東軍的名號,揮舞不知道是從倭寇還是高麗人手中繳獲來的戰刀,跌跌撞撞向前衝,望遠鏡裏,可以看到他身上的血,染得安東軍軍徽一片殷紅。
林風火放下望遠鏡,不忍再看。天下七軍,實力以震北、安東居首,林風火不知將來如何向兒孫炫耀今日的戰功,說,‘踏平高麗的安東軍,當年被我林風火帶著一幫烏合之眾給毀了。’自己人殺自己人,這份功勞,真好意思誇嗎?
自己是這裏的最高指揮官,林風火閉上眼睛,心口隱隱做痛。如果自己是普通士兵會怎樣,對著和自己一樣的黃色麵孔,一樣的大明軍旗,扣得動扳機嗎?
“軍長,軍長,北平有令”,一個傳令兵氣喘籲籲地從陣地後爬上來,將一份蓋著郭璞大印的命令交到林風火手裏。
林風火拆開信封,借著在硝煙縫隙下透出的日光看到郭璞那遒勁有力的大字。燕王朱棣怕北平一帶落入朝廷手裏,命布政使郭璞以文官行武職,總督各地自衛兵馬。老布政使郭璞端得厲害,招集了一夥震北軍退役老軍官,組成了臨時參謀部,很快拿出了梯次死守待燕王班師之決策。這份手令是郭璞根據各防線傷亡情況做出的最新指示,命令師以上軍官的指揮部必須搭建在南軍的火炮最大射程之外,不得輕易出現高級軍官的傷亡,以便長期堅守待援。
“知道了,替我謝謝督師大人。順便回去問一句,從遼東趕來的義勇軍什麼時候能換裝完畢,再不來,我不用回縮指揮部,得自己上去和安東軍拚刺刀了”。林風火不滿地將命令交給了參謀,對著傳令兵發泄道。
西北方隱隱傳來一陣雷鳴,沒有烏雲,雷聲卻越來越大,越來越響。腳下的大地仿佛都被這雷聲震動。前麵的陣地突然靜了下來,瘋狂進攻了一上午的安東軍放慢了節奏,士兵們抬著傷員緩緩地撤離戰場。
是滿城,朱能判斷得對,李景隆花了近萬名士兵的命,就是為了玩一手聲東擊西。子賣爺田不痛心,林風火憤怒地向地上吐了一口。轉身衝參謀們喊道:“備馬,轉移指揮所到滿城,這裏交給朱能守著,守不住,讓他自己去跳白洋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