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望遠鏡中北方的風景漸漸模糊。沉沉彤雲遮住了萬裏關山。王浩接過情報,沒有理會參謀丁贗,對著身邊的傳令兵吩咐,“今天的命令還是老樣子,即使北軍有異常,也不準隨便開火。你去通知寧津、故城的守軍,告訴他們要嚴守這道將令,誰違反了,我先砍了他”。
幾個傳令兵答應一聲,取了令箭,各自下城散去。老將軍王浩慢慢地踱下城頭,背著手走向總兵衙門。李景隆入主安東軍後,安東軍急劇膨脹,總人馬已經超過二十萬。所以在師長職位之上又設立了總兵職位,統轄範圍根據李大帥的信任程度而變更。王浩屬於軍中元老,念在其威望上麵,李景隆讓他帶了近三個師的人馬。德州是隔津河發源地,城池在河道北邊,易攻難守,由王浩這種老將坐鎮最合適。
曹國公李景隆並不信任王浩,所以才將王浩的部隊放在最前線。這樣做有兩重意思,其一,安東軍與震北軍俱號稱天下雄師,卻從來沒交過手,李景隆需要有人替自己試探一下震北軍真正實力。其二,把王浩放在德州,如果燕王率先興兵南下,北方將領未必真願意消滅故友,城下拖得時間越長,李景隆與老將耿柄文越容易應對。
李景隆世襲曹國公,是開國名將李文忠的兒子,相貌俊朗、顧盼生輝,天生一幅大將之風。論功勞,沒有他,洪武十七年太子朱標沒那麼容易得到李文忠的支持。論輩分,他還是建文帝的表叔。所以建文帝繼位後將擴充並整編朝廷所控製的軍隊的大權交到了李景隆手裏,而景隆的表現也不負建文所望,如今,安東軍補充了大量地方衛所部隊後,與近衛軍加起來總人數近四十萬,遠遠地對北方取得了數量上的優勢。而上次捉拿周王的行動充分體現了李景隆的決斷力,迅速將周王擒獲,又迅速將部隊收攏起來南返,讓燕王、晉王生氣卻找不到鬧事的借口。
王浩亦不喜歡李景隆,第一,他不願意和北方開戰,那邊全是他的故友。第二,在王浩眼中,李景隆主持下的安東和近衛二軍實際上是國戚兵團,大帥李景隆(建文帝表叔)、征虜左副將軍李堅(皇帝的姑父)、真定侯郭英(太祖寧妃兄)、駙馬梅殷(尚太祖寧國公主,朱標的妹夫),全部出身於士大夫,他們既無作戰經驗,又不能體會士兵疾苦。這樣的將軍作為指揮,人數再多也難以取勝。
“東光方向沒異常,棗強方向沒異常,清河方向沒異常”,參謀部,王浩麾下各個幕僚見主帥進來,紛紛站起來彙報分界線另一方的最新情況。這是王浩分派給他們各自的任務,通過情報彙集,很容易分析出北方是否有戰意。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們說呢”,王浩點點頭,高興地說道。對麵駐紮的是震北軍的一個師,協同他們守衛的還有一支新組建的步兵師,統一由震北軍大將梅義指揮,跟朝廷學樣,梅義也號稱一鎮總兵。說起來梅義是王浩的老熟人,兩人當年在遼東戰場配合默契。現在於德州一帶配合也不錯,至少這一段地區軍中氣氛要比征虜左副將軍李堅所駐紮的樂陵、慶雲一帶緩和得多,沒那麼劍拔弩張。
“當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那功夫和他們打,我們還不出海去掃平孟加拉諸盜,我聽說武侯和小邵又勝了一場”,幾個老參謀笑著應承。自從聽說武安國與邵雲飛在孟加拉灣對帖木兒的屬國展開報複行動後,這般老參謀的心思就飛了出去。每天一個個如喝醉了般在沙盤上研究如何出奇製勝,如何不戰而屈人之兵,如何在底裏一帶將瘸子的糧倉給端了,斷了他東進的念頭。最大膽的設想居然是讓貼木兒乘坐阿拉伯的戰艦與大明朝水師在阿拉伯海決戰,大明朝各方力量擊潰貼木兒後趁機摘桃子,將貼木兒幾十年打下來的江山全部奪過來,劃歸大明版圖。相比之下,研究如何與震北軍開戰,如何防範北方進攻,參謀們反而提不起興趣。
站在王浩身後的參謀丁贗有些不高興,瞪著眼睛答道:“我等即然隨軍,自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討逆副將軍受大帥之命駐紮於此,以國事為重,我等將誓死追隨,怎敢挑揀事多事少”。
敗興,還想與王將軍擺一擺沙盤,賭一賭武侯下次打哪裏呢,你這娃娃來摻和什麼,打仗,打仗難道不死人啊。參謀們不屑地看了王浩身後這個立功心切的小夥子一眼,轉身去收拾手頭資料。與軍中那些少壯新銳不同,這些老參謀不願意南北開戰,更不願意殺國人求功。
“丁將軍說得對,國事為重,國事為重,國事最重就是國家無事”,王浩笑嗬嗬地岔開話題,“弟兄們的冬衣準備好了嗎,北方天冷,別讓大家凍得生了病”。
“稟將軍,都準備好了”,軍需官興衝衝地上前彙報,“我從李大帥撥給咱們的賞錢裏邊抽出一部分,找當地商人購買了一批,今年冬天不會和去年一樣,凍得大夥直流鼻涕了”。
“那就發下去,別捂在手裏,都是爹媽生的,別拿人命不當回事”。王浩讚賞地拍了拍軍需官肩膀,對他的工作表示鼓勵。
收買人心,丁贗眼中滿是不屑。王浩給士兵買衣服的錢是李景隆賞給各級軍官過重陽的,也有他的一份。結果此鎮全部軍官都沒拿到賞錢,全部不這個王老糊塗給挪用了。真過分!
“真過分,還不給發冬裝”,即使是在中原,深秋的夜晚已經涼了,還沒拿到厚衣服的士兵們詛咒著長官的涼薄,盡力用呼吸去溫暖手中的火銃。這裏是樂陵一帶,征虜左副將軍李堅所部就駐紮於此。隔著黃河古道與燕王手下大將周衡和薛祿率領的兩個師人馬對峙。
安泰皇帝在位時,北方六省控製的軍隊僅為震北軍和蘇策宇的獨立師,建文繼位後大力削番,爵士會才同意燕王擴軍。今年夏天陸續招募了幾支新軍,薛祿所部為其中一支。所以周衡手中這兩支軍隊對南方並無威懾力。但征虜左副將軍李堅未經過戰陣,不知道其中差別,所以防範極其嚴密,士兵們像繃緊了弦的弓箭般,每天緊張地看著北方。
“啊――啊―――啊――啊”,樹上的寒鴉不懂人間冷暖,自顧自的叫著,被北風吹得直哆嗦的巡夜的士兵更加心煩。幾個士兵端起火銃來,衝著黑沉沉的樹冠瞄了瞄,不敢開火,賭著氣又將火銃放下。
“撲,撲”,突然,人群中傳出幾聲微弱的聲響,幾個巡邏士兵互相張望,迷惑不解的雙眼看到了夥伴身上突然多出了幾支羽箭,然後在夥伴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迷惑。
火銃落到地上,士兵無力地倒下,血,在染了秋霜的土地上畫出一條條溪流。
“啊――啊――啊”樹上的寒鴉被血腥味道驚醒,拍著翅膀飛向了天空。“乒”,遠遠地傳來一聲火銃響,“乒”,又是一聲。緊接著,就像從睡夢中清醒了一般,火銃爆豆子一樣響了起來,子彈破空聲,咒罵聲,受傷後的呻吟聲漸漸交織在一起。
“劫營,劫營,震北軍劫營”,黑暗中,有人在大聲呐喊,仿佛在傾訴著世道不公。
“劫營,劫營,南軍劫營”,從睡夢中被打醒的北方士兵氣憤地叫罵著,一邊開槍還擊,一邊向上級彙報。對於朝廷的士兵,他們不知道如何稱呼,隻好簡單地稱之為南軍。
“哄”,一道烈焰騰空而起,南方響起一聲爆炸,震北軍師長周衡疑惑地望向遠方,怎麼已經衝到了那麼遠,難道是薛祿的部下嗎。
夜襲的敵人很快被打退,同樣迷惑的薛祿帶著兩個團兵馬追到黃河故道邊。黑暗中,他看見一團火把快速從淺淺的河床上向北方移動。
“啾――”,這回是炮彈破空聲,一片毫無準備的新兵倒在了襲擊者的炮火下。
“奶奶的,給老子狠狠打”紅了眼睛的薛祿點燃幾顆手雷,奮力向敵人來臨的方向甩去。
黑暗中,大夥看不清彼此的麵孔,摸索著,憑著感覺向槍口火光閃爍處射擊。血,在黃河古道上慢慢積聚成河,緩慢而凝重地向東流去,仿佛大地被割裂出一個巨大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