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朕不過是問問你入宮年限,想獎勵你多年伺候我父子之勞而已”,朱允文笑了笑,冷冷地吩咐。他並不想追究李太監幹政之罪,隻是想到別的要緊之事,一時走神才把話說重了。李太監自己請罪,剛好提醒建文皇帝,為了給門外太監們一個教訓,賞賜也省了。
“老奴不敢受賞,謝主龍恩”,死裏逃生的李太監匍匐在地上,帶著哭腔回話。書房裏不再有回應,老太監在地上匍匐了半天,悄悄地抬起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皇帝已經離開。若大書房,隻剩下自己,還有如畫江山圖在跳動的蠟燭照耀下忽明忽暗。
如畫江山,不過一稱棋局。燕王朱棣手提一支筆,指點江山。李景隆手中那點兒兵馬,他根本沒放到眼裏。黃子澄這種敲山震虎的計策,嚇唬嚇唬秦、晉兩王有效果。拿來在燕王麵前賣弄,簡直就是班門弄斧。雙方不是一個檔次的棋手,在燕王朱棣眼中,朝廷現在很多做法,簡直就是送子給他吃,比他自己設圈套讓允文鑽還省事。難得一個對手如此配合默契,在這樣下去,早晚這個國家的主人是自己。
蘇策宇的獨立師打著防止強敵入侵的旗號進入西北,駐紮在與朱棣交好的幾個蒙古王爺的領地上。一方麵給燕王朱棣贏來了顧全大局的聲望,另一方麵也起到了威懾靖遠軍的效果。從地圖上看去,李增枝手中的靖遠軍駐紮在北六省側後,而蘇策宇的獨立師駐紮於靖遠軍的側後。李增枝真的敢偷襲燕地,他的老窩就得先被蘇策宇一把火燒掉。而此刻朝廷中誰也沒有膽量下命令讓蘇部返回燕地,
這就是製衡。提兵十萬,足以縱橫天下,關鍵是這十萬兵如果布置,放到哪裏。燕王朱棣對當前國內局勢看得很清楚,已經和哥哥朱標玩了十七年,他不在乎再和侄兒耗上幾年。時間拖得越久,他取得天下越容易。黃子澄等人的連連昏招,等於將天下民心用力在向北方推。從人口到資金,每年都有大批流民和商人湧入北方六省,使原來人口不足的北方六省越來越繁榮。雖然這期間也發生了很多不盡人意的事,比如工廠主對工人的盤剝越來越厲害,高貸逐利,買賣人口等卑鄙行為屢見不鮮,但這些都傷害不到自己的根基,反而使燕王的支持者們手中掌握的財富越來越多,人心對朝廷越發疏遠。
“可惜黃子澄派得那個刺客沒將武公刺死,否則……”,朱棣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這太卑鄙了吧,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旋即恢複了平靜。震北軍席卷天下,現在隻缺兩個條件。第一是水師的支持,第二是出師之名。如果當日黃子澄派的殺手幹掉了老師,嘿,靖海公曹振對哥哥朱標再忠誠,也會憤而反擊。自己起兵清君側為武公報仇也名正言順,威北軍,定西軍,甚至安東軍都未必真心支持黃子澄。打著給武安國報仇的招牌,各大主力中多少軍官會拔劍相從。更何況自己地盤上這些因武安國出現而改變了全家族命運的新興工廠主和商人,他們肯定不會再在爵士會中跟隨郭璞阻撓自己針對南方的行動了。
可惜,武安國居然沒死。更可惜,瘸狼貼木兒非要這時候威脅大明安全。如果外敵當前,自己還起兵造反,恐怕即使在北方六省也得不到足夠的支持。
“王爺,夜深了”,朱棣的崇妃陳青黛親手端著一碗參湯走進書房。遼東晝夜溫差太大,薄薄的絲衣外,她又披了一件銀狐披風,愈發映得肌膚似雪。書房裏這個不時對著地圖發笑的男人是她少女夢中的英雄,雖然這個英雄隨著歲月離她越來越遠,她依然無怨無悔地守著他。為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朱棣,也為了如今自己的家族。無論這個男人做了什麼,辜負了誰,哪怕是辜負了天下人,她亦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陳氏家族,早已和這個人的命運連接在一起。
朱棣笑著轉過身,憐惜地接過參湯放到書案上,用寬厚的大手去溫暖妻子那冰冷的柔夷, “小蝶,這些事,讓下人們幹好了,何必半夜勞動你”。
對於陳青黛的寵愛,朱棣倒不是完全因為老丈人陳星和他背後的天津財團。當年在軍中第一眼見到這個剛柔並濟的小女子,朱棣就喜歡上了她。二人為了‘烏金霜’的價格與供應量而爭執,為了交款時間和地點而吵鬧,還有馬皇後賜婚,青黛萬裏前來軍中相聚,很多年少時輕狂歲月都能在妻子的鬢角間看到影子。拉著這雙溫暖的手,把柔若無骨的嬌軀擁在懷裏,一切就好像回到了從前,回到了那無憂無慮的簡單和寧靜。在紛繁複雜的塵世中,這是最佳的休息方式。
“王爺,難道沒有別的解決辦法嗎”?陳青黛閉著眼中,在丈夫的懷裏不甘心地詢問。
背後的胸口瞬間冷了冷,又恢複了寬闊與溫暖。陳青黛感覺到朱棣內心的變化,憂傷地歎了口氣。她亦知道自己這樣問不合適,做了王妃,就要有做王妃的果決。就像當年在生意場上,為了家族利益資株必校一樣,王府利益也容不得朱棣和她手軟。但是,她心中總覺得不忍,因為現在交易的不是貨物,而是人命。
朱棣心頭慢慢升起一縷柔情,蓋過了剛才突然冒出的不滿。騰出一隻手,輕輕整理了一下妻子的鬢發,朱棣俯在陳青黛的耳邊輕輕地說:“蝶兒,難道現在我們還有退路嗎?那邊逼得越來越緊,北方貨物南運,稅收得越來越高。南方的糧食北送,卡得也越來越嚴。即使不為了你我,我們也得想想我們的孩子。還有底下這群兄弟,怎不能就這樣束手待斃,眼睜睜看著朝廷把咱們幾十年的積累一下全拿走,連活命的本錢都不給剩下吧”!
陳青黛點點頭,疲憊地合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在燈光下,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誘惑。朱棣低頭吻了下去,妻子婉轉相迎,二人暫且拋棄了外界的不快與內心的掙紮。沉醉於彼此之間的愛戀中。
跳動的燭光將這對戀人纏綿的身影映到了如畫江山圖上,紅色的筆跡,清晰地標出南北方實際控製界線,和兩方的戰略要地,仿佛一把刀,將萬裏河山切出了一條濃重的血痕。伴著淡淡燭光,伴著纏綿身影,流血,一滴,接著一滴。
“早知這樣麻煩,當初不如別去招惹武公”,大學士黃子澄的書房內,同樣掛著一幅如畫江山。徘徊於地圖前的人,一樣是徹夜不寐。“一朝盡讒言,二桃殺三士”,黃子澄的自幼的目標就是做一個晏嬰,諸葛亮那樣的絕世智者。可以輔佐一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君王,任自己實現在如畫江山上肆意塗抹的美夢。可惜,理想和現實差得這般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