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們信不信,咱們都必須將這個消息帶回去,這是咱們的責任。子銘,朝廷和國家沒關係,朝廷可以換,可以滅亡。但國家永在”。邵雲飛拍打著馮子銘的後背,低聲安慰。他理解馮子銘的心情,航海者在朝廷上沒有地位,他們用生命換來的情報沒有人會相信。這就是今天馮子銘悶悶不樂的主因。
年少時出海,不到四十而名滿天下,大海見證了他的光榮和夢想。同時,馮子銘也辜負了家族寄予在他身上的齊家厚望。幾千年來,在人們眼中,仕途是唯一正道,學而優則仕,或任何方麵優了,都應該走入仕途,得到國家的支持。而這個時代的支持馮子銘的,恐怕隻有他的狂熱和商人們的發財夢了。國家可以分享他航海帶回來的新發現,分享那些珍禽異獸,卻不會為他的夢多提供一點點,哪怕是口頭上的支持和承認。洪武皇帝做得少,安泰皇帝壓根不會。
“邵兄,莫,莫說這大,大逆不道之言,隔,隔牆有耳”,馮子銘將手指放到嘴邊上,做了個噓的樣子。頭一歪,昏沉沉地躺在自己的床鋪上睡著了。
邵雲飛歎了口氣,脫下外套蓋在好朋友身上,轉身走向海港。每個人成長的環境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也不一樣。馮子銘出身於書香世家,能放手搏擊大海已經不易。不能要求他和自己這海盜出身的人一樣,說將朝廷放在一邊就放在一邊。
朝廷不同於國家,好像武侯和伯文淵都這樣講過。真正理解這句話時,邵雲飛才明白這個話題內涵之沉重。星空下,邵雲飛發覺自己開始理解武安國,理解了那沉吟至今的背影,理解了那份先行者的無奈與孤獨。
武安國一直在修路,造橋。溝通大明朝南北的那條官道,耗資千萬,與大江大河相連。巧妙地利用了各朝各代原有的官道與河流渡口。溝通東西那條路也如此,他在準備著什麼,為什麼而忙碌?
如果放在一個月前,邵雲飛的答案是,他埋頭為民,不問收獲。今夜看來,答案卻不這麼簡單。這兩條路將盛產稻米的江南,盛產機械的北方六省,還有自古有天府之國美稱的蜀地,春風不度的玉門關外連成一體,各地彼此相連,運送軍隊和補給的困難程度大大降低。可以說,除了沒有橋梁跨越大江外,憑借河港和道路,整個大明已經被連接成一個整體,
武安國在做準備,邵雲飛突然明白了一些東西。有了這兩條尚未完工的主幹道,大明就目前控製的所有地區將成為一個真正的整體。諸侯憑險要割據的難度大大增加,國家應付外敵入侵的能力卻大大提高。帖木兒點傾國之兵來犯,即使大明朝初始階段被打一個措手不及,也可以迅速集中全國力量到西北,在那裏和敵人展開決戰。
此後,任何外界勢力想進攻大明,將要麵對的是舉國反擊,而不是一隅一隅逐步的抵抗。中國自古怕蠶食而無懼鯨吞,當蠶食成為不可能,外敵有何懼哉!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萬裏之外那個躑躅前行的身影在邵雲飛麵前猛然清晰,讓他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親近。
五天後,艦隊趁著夜色繞過錫蘭山,進入波瀾不驚的孟加拉灣。孟加拉灣,原名榜葛剌灣,安泰十五年,帝惡其名,改稱其為孟加拉,這個龐大的海灣沿岸勢力錯綜複雜,自古以來就是盛產海盜的地方。大明朝艦隊對此地縷縷整飭,但海盜屢禁不止。
商人們非常怕走此地,大海中星羅棋布的小島後,隨時會殺出一夥駕著海鰍船的海盜來,不顧生死地將小艇劃向商船,跳幫劫掠。沿海各國也暗中支持海盜,經常發生商船在一個海港中補給出港,立刻被成群海盜圍追堵截的險情。
邵雲飛和馮子銘的艦隊沿錫蘭山向東南轉,選擇翠嶼嘴,南巫裏這條遠離海灣的航線。由於接近海灣邊緣,沿途遇到的船隻不多。偶爾有幾夥小毛賊路過,看到艦隊上飄揚的大明日月旗,如躲瘟疫般,飛快地逃走了,惹得水手們發出陣陣哄笑。
旅途越安寧,邵雲飛的眉頭皺得越緊。阿拉伯各國不會就此放棄,孟加拉灣諸國遵從帖木兒的旗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探險船隊在他們眼皮底下溜走。攔截船隊來得越晚,也許危險程度越高。
“如果再遇上危險,還是我斷後,你和郭楓帶著大夥分散突圍,一定要將消息送回大明”,從溜山港起錨之前的那個清晨,邵雲飛叫過馮子銘和郭楓,低聲叮囑。
馮、郭二人不滿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想著這些,邵雲飛心裏就直發虛。朝廷可拋棄他們於不顧,可他們不能拋棄自己的祖國。每個中國人的肩上,都擔負著自己的家園。他可以不喜歡那個家園的管理者,但他不會忘記自己的生長之地。
“老大,船,船,各國的戰艦”,距南巫裏(馬六甲海峽和孟加拉灣交界)還有一天的海程時,一個水手慌慌張張地跑船長室,上氣不接下氣地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