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的水手已經不多,幾天的航行過程中,又有受傷的同伴陸續離大家而去。水手們默默地將夥伴的屍體用麻袋裹好,綴上重物推向大海。他們都是大海的兒子,他們的歸宿也是大海。
必須將這艘船駛回大明去,不惜一切代價。連續幾天的航行中,邵雲飛已經漸漸想明白了阿拉伯人為什麼如此不惜血本。海上劫掠事件時有發生,通常沿海各國艦隊都會當海盜,一是為了獲取商船的錢財,二是為了鍛煉船員作戰能力。但這些武裝搶劫事件通常都是背地裏進行,所有參戰船隻都會盡力化裝成海盜模樣,從來沒人敢明目張膽地承認自己隸屬於哪個國家。
而這次阿拉伯人在挑起海上衝突時,居然打著正規艦隊的旗號。攔截一個這樣龐大的探險船隊,萬一有人漏網將消息傳回大明,阿拉伯沿海各國就有與大明水師開戰的風險。大明艦隊雖然無暇西顧,但當年餘威尚在。難道那些阿拉伯人不畏懼和大明全麵開戰嗎?
他們要的不是探險船上的黃金,他們要的是地圖,或者是艦船上的後裝炮。如此大規模的國家公然搶劫行為,肯定有一個更大的勢力在背後支持。聯想到瘸狼帖木兒最近剛剛擊敗土耳其帝國而獲得整個******世界的控製權,誰是那個背後黑手不言而喻。
而自己的祖國對此毫無準備,無論是燕王朱棣還是皇上朱標,恐怕花在準備內戰上的功夫都比花在抵禦外敵入侵上來得多。震北軍近十七年沒出國門,水師沒有西顧的日子也近十五年。雙方厲兵秣馬,為的就是兄弟之間決一雌雄。而安東軍,震北軍和水師中,很多人的確是兄弟。當年太子和燕王立幕,好多人家的兄弟都選擇各投一人,用不同形式去實現家國複興的夢想。
現在,他們每天想的就是手足相殘。群狼環伺,兄弟禍起簫牆。難道吾國吾民,非得到最危險時刻才能團結在一起,發出最後的怒吼嗎?
一道閃電襲來,在黑漆漆的天邊劃個出血色的大口子,煙雲猙獰,仿佛怪獸欲撲下吞人。
幾個水手衝出船艙,在新任大副的指揮下,落下主帆,將甲板上不怕水的資材均勻地壓在艦船四周,用纜繩拴好,保持船隻的平衡。
任豆大的雨點打進身上的傷口中,邵雲飛巍然不動。他要看看這不公平的老天到底想怎麼樣。
雨水如鞭子一樣抽打著他的肩膀,暴雨中睜不開眼睛。黑色的巨浪如一麵牆,快速向船頭打來,整個戰艦為之震顫,龍骨發出咯咯的聲音,仿佛下一個巨浪拍來,整艘船就會變成一堆爛木板。
水手們拿著臉盆,壓水機,以及一切可以用來排水的用具,將船艙裏的積水排出艙外。這是大夥從沒見過的大浪,戰艦就像一片脆弱的漂萍,一會濤間,一會浪底。但是沒有人害怕,因為他們的船長一直在甲板上屹立著,這個鐵打的漢子到現在還沒忘了喝酒,手上還拎著酒壇子,罵幾句,停下來向嘴裏倒幾口。
“老大曾經答應將咱們帶回大明,他一定能做得到”。大副大喊著,給大家鼓勁。關鍵時刻,氣可鼓不可瀉。
隻有走到甲板上人,才知道浪頭拍在身上力度。那個獨臂英雄從第烏雲初起時就站在船頭,指天笑罵。罵命運的不公,罵敵人的無恥,罵海浪的軟弱。轟鳴的雷聲壓不過他的怒吼。
有斯人在,就有生存的希望在。
這就是海的兒子,當暴風雨來臨時,總有人會出來成為燈塔,給大家以希望。大副看著邵雲飛的背影,眼睛有些濕。
風雨更大,透過被打碎的窗戶,可以看到海水如開了鍋一般翻滾。海麵上,平日裏那些漂亮的小魚,瀟灑的海豚,凶猛著稱的巨鯊都不見蹤影。隻有孤舟上的燈光映在水中,隨巨浪跳躍,飛舞。
“長夜漫漫,咱們唱歌吧”,一個水手顫抖著提議。
“老大,回來,弟兄們要唱歌”,大副走上甲板,趔趄著走到邵雲飛身邊,搬住他的肩膀。
“好,回去唱歌,氣死這老天”,邵雲飛鬆開緊緊鉤在船舷上的義肢,和大副彼此攙扶著走進艙門。
船艙裏已經開始響起水手的歌聲,有人唱起了水師當年的戰歌。“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
“這首不好,什麼時候了,還把王掛在嘴上,咱們和海盜拚命時,咱們的王在哪裏”?有人一邊向船艙外舀水,一邊抗議。
“我來吧,不過我隻會蒙古小調”,一個黑臉膛水手,靦腆地說道。他母親是個歸化了的蒙古人,父親是北平人。跟大夥混了好長一段時間,彼此以忘記了血統差異。
“唱就唱唄,羅嗦什麼。管他什麼調,是中國人老百姓的歌就行”,邵雲飛笑著用鐵鉤給了他一下。“別婆婆媽媽的,都是黑眼睛黑頭發黃皮膚,西洋鬼子眼裏咱們一個樣”。
“藍藍的天空,清清的湖水,哎耶,綠色的農田,這是我的家,哎耶。咿呀的水車,潔白的風帆,哎耶,還有你,我的姑娘…….”
“這就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的工廠,…….”,一個受傷的水手伸長脖子,呐喊著,補充了幾句。
“這就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的土地,我的牛羊,我的工廠”,水手們都來了興致,一邊拚命幹活,一邊將能想到的歌詞加了進去,
“這就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的地,我的工廠,還有你,我的姑娘……”,嘹亮的歌聲衝破重重黑暗,衝破波濤,穿越死亡。
“這就是,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風聲壓不住,雷聲擊不垮,百十個海上男兒的高歌,伴著波濤遠航。
“兄弟們,加把勁,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