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成,陣成。
他驀地睜開了眼,那一刻那一雙墨清的眸子是如此奪人心魄,天上星河轉,發出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他一手掖袍,一指執起黑子,直指棋盤一處。
啪!
清脆的響聲不大,卻像某種被錮製的空間被啟動。
他指落下之時,整個石刻的棋盤仿佛一下便“活”了,光線從橫19與縱19條線上亮起,筆直衝闖,原本棋盤上消失的棋子亦重現。
光亮乍現,界碑仿佛被光線給切割成了數不清的塊頭,那些光線一直延伸直界碑後方,禾真上人一驚,茫然又戰栗地向四周看去,那些光線從她身邊射過,不可捉摸的光線變成了光牆,約半人高,將她所處的地界劃分成了無數條道,像找不著出口的迷路一樣,這便是——曲轉七回陣。
看到這一幕的禾真上人也震驚了,她清亮的瞳仁映照出這一切。
之前便聽過上一輩的人提過當“盲棋”被破解時,曲轉七回陣便會啟動,雪光交光夜,縹緲輕霞容,便是一番令人心悸的奇景,但她沒親眼見過,今日卻歪打正著地目睹了。
勳翟也瞠大了眼,怔怔地看著。
楚軍都屏息而望。
唯陳白起倒是冷靜,她也算是見慣了各種獵奇事物,她一眼掃過,帽簷下冷白的小臉映出了小半張臉,瓊鼻菱唇,浮雲翳日光,比全露的時候更撩人心弦。
“陣法變了。”
與其它沉浸在“盲棋”的奇景綺光之中的人不同,楚滄月也是一副性冷淡地看著,並且他耳力,尤其是在如此安靜風滯的氣氛中,他不經意地聽到了一聲像笑音舔上了蜜、沾上了漫不經心的軟甜的呢喃。
不似那一慣捏作的嬌弱怯怯語氣,而是一種運籌帷幄、卻又平和淡然的口吻。
楚滄月若有所動。
這是一道極為細微的女聲,在場的隻有兩個女人,他可以肯定這道聲音不會是禾真上人,所以隻能是……
他看向那個站在前方位置,與周邊高大厚重的身形完全不協調、甚至格格不入的一道骨架纖瘦身影,她穿著一件與他相似的鬥篷長袍,那件鬥篷在白日是一種水蔚藍色,但夜裏卻像吸飽足了暗色變成了黑藍色,回想起來,她好像一直都很安靜,不多言不多嘴,永遠低垂著臉與眼,將一切顏色掩下帽簷之下。
他沒有見過她的臉,連聲音都隻是含糊甚遠地聽過幾句,沒有印象,她的存在感一直很淡泊,像森林的一樹、漫山的一花一草,明明存在於眼前,卻容易被人忽略。
可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
那樣一個驚才絕豔的男子,會去如此真摯敬愛一個像影子一般拘拘儒儒的姑子?
他忽然對此產生了存疑。
沒錯,楚滄月對謝郢衣對他未婚妻的態度稱為真摯、敬愛。
他並不是一個窺探他人私下相處的人,但畢竟同行一路,總有入眼的幾幕讓他記在心底。
謝郢衣無疑是疼愛他的未婚妻的,從他專注唯一的眼神可知,但他從不拿尋常男兒對女子的親呢到曖昧的態度待她,事事以她優先,卻不敢輕浮地觸碰她,反而他那未婚妻對等他在姿態上要更自在輕鬆一些。
這是一種無法演戲的本能反應,恐怕他們兩人都並不知道。
他收起心底的想法,抬眸,旋指捏了一顆圓潤的珍珠彈力一射,竟毫無阻礙地穿透了界碑。
他眼神一暗。
當初分明界碑後似有古怪,裝著黑騎兵頭領的木盒子根本送不進去,被一種無形之力給撞落地麵,然而此時他的那一顆珍珠卻順暢穿過。
是陣法啊。
她不僅看穿了界碑後的陣法,還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陣法的改變。
楚滄月並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但不得不說,這一對未婚夫妻好似都深藏不露啊。
而完全不知道自己隨口低喃的一句話被楚滄月給竊聽了去,她時刻謹記著自己的人設——膽小、話少,柔弱不能自理的脆皮少女,她邁著小碎步走到謝郢衣身邊,低著頭,纖白小手攥著他的衣袍。
雙唇囁嚅。
“郢衣,棋破,陣開,你做得甚好!”
這是一句毫不吝嗇的讚揚。
謝郢衣聞言,有些抽空的腦袋一下懵了一下,但意識到陳白起講了什麼時,卻心似開遍了萬紫千嫣的花,明媚喜悅,他忍不住拿手按了按胸口處,就怕那處太過喧鬧的心跳聲會傳到她耳畔。
原來,她一句對他的肯定,便能讓他覺得為她做再多也是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