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大唐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唐萬年(下)(1 / 2)

崔克禮退下後,李曄繼續在禦案後處理奏折,李振沒有得到命令,隻能一直在殿中趴著。從未時到黃昏,李曄沒有離開座位,李振也不曾動彈一下。

最後一片夕陽餘暉從殿前廣場移到宮牆的時候,李曄站起身。從李振身邊走過的時候,漠然吩咐對方起身跟隨。他來到殿外,邁步走下玉階,一路直行,走上皇城城樓。

皇城城牆很高,從這裏向南眺望,大半個長安城都能納在眼底。華燈初上,縱橫如棋盤的街坊人影幢幢。眼下的長安城已經沒有宵禁,繁華之地的熱鬧可以一直持續到深夜。

夜風習習,負手而立的李曄衣發輕卷,麵上的肅殺慍色徐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幾分追憶:“朕剛剛繼承王爵,執掌安王府的時候,就在風雨橋遇到了你。彼時朕手中無權,身旁無人,卻要麵對奸臣道門的敵視,是真正的逆境。

“從彼時起,你跟在朕身旁,為朕打理王府之事,出了許多良策。而後朕出鎮平盧、平定四方、征伐邊疆,你一直都是朕的肱骨。論功勞,文官中你稱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

李振躬身站在李曄側後,一直低頭看著腳麵。

聞言,他稍稍抬頭,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風雨橋偶遇陛下的時候,正是臣走投無路,就要露宿街頭之際。彼時雖然窮困潦倒,臣卻有一腔熱血,想要報效國家,改變大唐頹勢,為百姓......成為一代良臣,青史留名。”

李曄沒有回頭,望著燈火漸漸輝煌的長安城,語調沉緩:“朕一直以為,你和崔克禮會是朕的房、杜,你們也一直做得很好,為此,朕從來不吝嗇對你們的獎賞。卻沒想到,曾經為民請命、為國事拋頭顱灑熱血的人,最終竟然倒在了富貴之鄉裏!”

李振俯首無言。

半響,見李曄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李振苦澀道:“這天下的有誌之士,心憂家國,多是在還未掌權之時。一朝大權在手,麵對金山銀山,又有幾人能夠初心不改?個人如此,群體更是如此。

“說到底,天下的有誌之士是一樣的,天下的權貴也是一樣的。當有誌之士的身份,變成了國家權貴,麵目自然也會改變。這是規律,誰也無法違背。

“臣也曾艱苦奮鬥,臣也曾為這個國家立下不小功勳,臣也喜歡拿著這份功績說事......但事實就是,曆史並不代表現在,臣現在墮落了,便是真的墮落了,罪責無法遮掩。”

說完這些,李振俯身下拜,“艱難困苦,臣走過來了,刀山火海,沒有讓臣改變心誌,臣也曾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什麼能改變臣。但臣現在明白,論改變人的力量,權勢富貴要比艱難困苦強太多。

“臣有負陛下信任,願意承擔罪責,請陛下責罰!”

李曄沒有回應李振要求責罰的請求。

他兩世為人,經曆過的事情非常人可比,多種多樣的見識,讓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更加深刻。對李振的經曆,他其實很能理解,對李振嘴中關於一群人改變的論斷,他也認同。

但這並不意味著,李曄就能原諒李振。

李振錯了,李曄可以原諒,他自己錯了,誰能來原諒?

“太宗說,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朕倒是覺得,這句話裏的‘君’換成‘朝廷’更恰當一些。朕斬了開封刺史,處置了戶部尚書,你可能覺得朕已經做得夠狠。但朕告訴你,這隻能平息一時民憤,要讓國家長治久安,再無權貴侵奪百姓財富之事,這還遠遠不夠。

“物價陡然大幅上漲,百姓日子過不下去,就算大唐皇朝建立再多功業,也是鏡中花水中月。當百姓的衣食住行無法被保障時,誰還能要求他們去感受大唐榮耀?

“若是以前,土地兼並也就兼並了,百姓雖然怨忿,也無力反抗官府,不過上兩三百年,情況嚴重不到皇朝覆滅的程度。

“但現如今的大唐不同,修士多如牛毛,百姓手裏掌握了武力,擁有了製衡朝廷的力量,朝廷若是不把他們當人,他們就會立馬起來反抗!開封城的事,就是明證。”

說到這裏, 李曄目光又逐漸銳利,他回頭看向李振,“如果這天下的人都是書生懦夫,手無縛雞之力,就算心中不滿,也不敢對抗官府,頂多耍耍嘴皮子。

“但唐人勇武奮發,不是這樣的軟腳蝦!修行就相當於他們胸懷的利器,有了這件利器,遇到不平事不公待遇,在血氣之勇的激發下,他們很容易就會拔刀而起!

“你也不想想,若是物價上漲,蔓延到全國,一旦百姓起來舉事,朕該當如何?朕也恐懼,非常恐懼!因為這份恐懼,所以朕敬畏百姓,因為敬畏百姓,所以朕不敢讓百姓遭受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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