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大唐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歲月忽已晚(2 / 3)

那一夜,他看到了白發祖父與老友們血戰長街,看到了忍辱負重的父親與強敵同歸於盡,看到了王師大軍降臨時術法流光綴滿夜空。

從此,他踏上了不可預知的征途,或參與或見證了皇朝中興、強盛的所有大事與戰爭。學院修行,北境殺敵,懷戎建功,主事草原,運糧遼東......

在這個過程中,他個人的人生也堪稱一波三折,在世俗、官場、道德、名利的漩渦中,起伏不定,一度沉淪於絕望的深淵,看不到任何希望。

最終,在皇朝統一天下的關鍵之役中,天子有詔,他得以身先士卒,進入到大食腹地。在西域商行多年積累的基礎上,他盡展所能,攪動風雲,大破敵師,呼應皇朝正麵進攻,立下不世之功。

然而,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不立世之功尤其如此。在這場驚天動地的戰爭中,總有許多戰士戰死,他們有的平平無奇,有的驚才絕豔。在死亡麵前的平等,是世人唯一擁有的真正平等。

如今,張長安走到了人生終點,當此生的經曆形成一連串的畫麵,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時候,他才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隻度過了二十幾個春秋。

跌宕起伏的精彩人生,止於風華正茂之時。

這是一個戰士的宿命。

後背重重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張長安意識模糊的吐出一口血。他對自己的身體已經沒有多少感覺,隻覺得麵前的陽光燦爛耀眼,似乎跳動著無數美好。

單純的美好。

臨死之際,人生中經曆的單純美好,是人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眷念。

“我的人生中有過哪些美好?”張長安麵朝朗朗晴空,瞳孔散亂,眼中神采漸漸消散。

在這個刹那,他已經沒有時間,去仔細回想自己的一生,然而某些東西其實早就根植在生命中,原本就不需要去尋找。本已視線模糊的張長安,卻忽然再清楚不過的看到,一張幹淨清純的臉浮現在湛藍的天上。

那不是他在金城縣的夜晚,長刀駿馬斬殺吐蕃悍卒,宣告自己成長為一名真正戰士的場景;也不是自己在懷戎城外契丹大營,率眾彙合進攻的王師大軍擊敗契丹人,第一次名揚天下的畫麵。

甚至都不是祖父的殷殷期盼,父親臨終時看向他的驕傲與解脫。

脫離了名利,脫離了道德,也脫離了得失。

脫離一切束縛與欲望。

當人生停留在最後一刹那,一切都變得簡單純粹時,它回歸到了生命本來的麵目。無拘無束,無憂無懼,無苦無悲。

張長安緩慢地抬起手,伸向碧色如洗的半空,想要撫摸那張遠在天邊的臉龐。好似隻要觸碰到對方,他就抓住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滿足了最深刻的留戀。

然而,他的力氣終於是沒有剩下什麼,所以動作顯得僵硬、艱難無比,哪怕他眸中充滿了渴望、憐惜與不舍,也注定了什麼都碰不到,末了,隻能墜回冷硬的戈壁地。

“格桑......”

他輕輕地喊。

......

難得的好天氣,深秋的漠北草原風和日麗,燦爛的陽光驅散了許多北風帶來的寒意。

牧人們在氈帳外懶散得曬著太陽,跟不遠處的鄰居們大聲說笑;穿得圓滾滾的小孩子,在一旁把牧羊犬欺負得嗷嗷亂叫。

好酒的漢子大白天就開始抱著酒壺,免不得被老人抱怨一頓;婦人們低頭縫補著衣裳,間或責怪自家小孩子對狗子不知道輕重。

和諧而又充滿希望,這就是格桑州現如今的景象。

格桑牽著一群小羊溜達著走出部落,一路上都低著頭,情緒不高悶悶不樂,好些人跟她打招呼,她都隻是勉強笑一下,沒什麼心思說話。

現如今牧場已經沒什麼牧草,大家都在準備過冬,唯獨格桑每天雷打不動的,依然會出去放牧很長時間。隻不過跟在身後的羊群,已經從綿延不絕到隻有二三十隻,看起來散心的意圖大於讓羊群吃草。

幾個中年婦女看著格桑遠去,眼中都有濃濃的擔憂,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酋長現在怎麼整天悶悶不樂的,看著都廋了一圈兒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