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李曄命人去把宋嬌喊來。
......
鵲棲橋坐落於東城宣平坊,是個人來人往的熱鬧去處,即便是到了黃昏時分,也依舊是車水馬龍。鵲棲橋西端的街邊,擺著一個書畫攤,一名年紀輕輕的士子,正坐在書畫攤後看書。
說是書畫攤,不過就是在地上鋪了一層長四尺寬三尺的灰布,布上擺著幾幅字畫而已,蹲在地上的士子麻衣布衫,衣角已經洗得發白,收拾的倒是幹淨整齊。麵黃肌瘦的士子看書看得認真,並不招呼來往行人。
這樣的書畫攤,當然別希望有多少買賣發生,而且那些字畫雖然看著不錯,但並非出自大家之手,真正有錢的主顧,也不會多看一眼。
眼看著夕陽將要落下,賣相普通的士子抬起頭,看著依舊整整齊齊的書畫攤,麵色愁苦的歎息一聲,肚子在這時候不合時宜的叫了兩聲,讓他眼中的愁苦之色更濃了些。
卷起灰布,士子將它們夾在腋下,離開了鵲棲橋,在距離不遠的一個包子鋪裏,用僅剩的兩文錢買了兩個包子。說是包子,其實這時代的包子沒餡兒,不過年輕士子明顯不在意這些,好歹是熱的,他彎腰低頭咬了一大口,人群中的世子雙腮鼓起,頗為滿足。
“叫你偷東西,我打死你這有娘生沒娘養的混賬,小小年紀不學好,怎麼不去死!”
士子剛咬了一口包子,就看到眼前不遠處,一個中年男人正在追打一個孩童,那男子衣著華貴,而孩童衣衫襤褸,大概六七歲的模樣,露出的半截手臂瘦骨如柴,就像個小乞丐,雖然抱著腦袋拚命閃躲,還是一下子就給摔倒在地,被中年男子拳打腳踢。
士子麵色一變,顧不得吃包子,衝上去拉住中年男子,好聲好氣的勸道:“她還隻是個孩子,你下這麼重的手,她吃不消的!”
中年男子怒氣不減,上下打量士子一眼,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哪裏來的窮酸書生,也敢管大爺的閑事?滾!”
年輕士子扶起孩童,把她擋在身後,對中年男子道:“你錦衣玉食,她食不果腹,就算她偷了你家一些吃食,你罵幾句就算了,君子怎能動輒傷人?”
“我去你娘的!你這外地來的窮酸書生,別跟我這裝好人,依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小乞丐偷東西,是不是就是你主使的?小地方來的雜種,就是這麼低賤!”中年男子聽出士子的口音不是長安人,立即生出優越感來,挺直了腰杆,顯得更加盛氣淩人,說著就擼起衣袖,要連士子一起揍。
世子脾氣再好也怒了,他掏出證明身份的文書,怒道:“我乃皇朝鄉貢士子,你敢動我?!”
皇朝貢舉,應試者分為兩種,一是生徒,而是鄉貢,隻要有這兩個身份之一,就是正兒八經的士子,不是普通人可以冒犯的,否則必被官府追究。
中年男子怔了怔,伸長了脖子來瞧,見書生手中的文書不是假的,這才沒了繼續叫囂的心思,不過他仍是一甩衣袖,冷哼一聲:“什麼鄉貢士子,一個鄉下人而已,我看你也考不上進士!”
話雖如此,中年男子還是離開了。
士子心中不忿,卻也別無他法,心頭歎息一聲,轉過身來蹲下,看向麵前的六七歲女孩。她手裏還殘留著蒸餅碎末,此時見中年男子走了,正在往嘴裏塞,不過那碎末太少了,都不夠一口吃的。
女童渾身髒兮兮的,臉上也滿是汙漬,隻是一雙大眼睛分外明亮,像寶石一般,她雖然受了毆打,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但並沒有流淚,顯得極為倔強,但就是因為她的倔強,反而顯得往嘴裏塞蒸餅碎末的動作,分外可憐。
士子長歎一聲,心說這是什麼世道啊,他將手裏的包子遞給女童,柔聲道:“來,給你。”
女童看了士子幾眼,略作猶豫,終究是承受不住香氣的誘惑,一把接過包子,拚命往嘴裏塞,不時就把小嘴塞的滿滿當當的,很快就吃完一個,因為吃得太快,她噎的不輕,士子更加心疼,一邊勸她慢些,一邊給她撫背,把另外一個他咬過一口的包子,也遞給女孩。
往來不息的人群中,靜靜蹲在女孩麵前的士子,在這一刻仿佛忘了自己的愁苦。
望著麵前的包子,女孩卻用力搖了搖頭,她嘴裏還有沒咽下的包子,發音模糊:“飽了。”
“一個包子,哪裏會飽,吃吧。”士子笑容純和,夕陽灑在他肩上,也融化在他的笑容裏,女孩一動不動看著她,躊躇半響,動作緩慢的接過那個包子,從中扳開,把大的那一半遞給書生:“一起。”
士子怔了怔,望著女孩認真而純淨的眼神,這一刻他心頭如有萬隻螞蟻在爬,酸楚得很,好半響,他才接過那一半包子。
“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裏?你家人呢?”
“我一個人。”
士子默然,他抬頭看了一眼夕陽落下的方向,在噪雜的人流中,在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長安城,也杜絕不了乞丐,幼小的乞丐,他呢喃道:“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輩讀書人,讀聖賢書,受先賢教誨,修身養性,但麵對這樣的天下,要怎麼去平?”
士子心裏堵得慌。
“你願意跟我走嗎?”士子問女孩,這話一說出口,想到自己的處境,他自嘲一笑,“我隻是一個落第士子,也食不果腹,你跟著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但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少了你的。”
女孩睜大眼睛看著士子,眨了眨,好像是覺得眼前這個士子,有些奇怪,又有些不同尋常,她忽然開口,問了一個讓士子愣住的問題:“你可以教我識字嗎?”
識字。
士子愣了許久。
這個乞丐般的女孩,在這個時候,竟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難道,她不是更該關心,日後吃不吃得飽的問題?
“可以。隻要你願意,我認識的字,我讀過的書,都可以教你。”士子堅定點頭,在這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一尺晨曦,照進了他的胸膛。
“那我跟你走!”
布衣麻衫麵黃肌肉的士子,拉著衣衫襤褸瘦骨如柴的女孩,在夕陽下的街道上,順著人流一起往前走。
不時,他們來到一家偏僻的客棧。
客棧很小,很破落,生意也不好。
這是士子棲身的地方。大唐貢舉,一年一次,士子已經連續三年落第了,但他沒有離開,他要考上進士。他的家鄉距離長安城很遠,來往的舟車盤纏,都是一筆巨大的消耗,而且趕路的時間,他也耽擱不起,所以他像很多書生一樣,找一個便宜的地方寄居備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