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北的司命司與冥府關係甚好,因著一個專司凡人何時死何時生,一個專司凡人活著的時候命運如何,是好是壞。
息息相關的兩處地方,打好雙方關係,實在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於是宿北也跟著我和阿九來了冥府,宿北見冥府這般大陣仗,連地藏王菩薩都出來了,便拿了一雙十分不滿的眼睛看我。
我站在輪回台前,對著宿北千叮呤萬囑咐,說是一定來凡間尋我。阿九在一旁看得臉色沉沉,一雙金裏帶紅的眼瞳將我緊緊看住,我被看得發顫,不得已停止了我對宿北的囉嗦。
其實我對宿北十分放心,畢竟宿北是個靠譜的神仙。
我不曉得當我跳下這輪回台結果會如何,阿九於我,我於阿九,結果又會如何?
西天佛祖說過,萬發緣生,皆係緣分。
我與阿九,我卻始終覺得是沒有緣分的,倘若是有緣分的,當初他是琪琪格,是小冬子時,我們便該在一處。
可最後沒有能在一處,這便說明,我們沒有緣分。
我以為我將情愛看得足夠透徹,然而我錯了,西天佛祖才是將這情之一字看得最為透徹的。
我活了這幾十萬年,統共隻愛過一個女子,那便是阿九的母親,現下阿九愛了我,卻是不該的。
我忽然想起,在凡間見過那個黑衣裳的女子,那雙金色的眼睛,那像極了棲梧的身影。我也忽然覺得自己有很多遺憾,想要找回,比如棲梧,比如阿九。
我轉頭看站在我身邊的阿九,也看宿北。阿九看我一眼,先我一步跳下了輪回台,輪回台下一片七色的光芒,刺得我的眼睛生疼。
我最後一次交待宿北,而後便動手封印了滿身修為,帶著滿心的恍惚縱身一躍。依稀聽見身後一句:“恭送帝君。”此後,我便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響。
過了很久很久,我終於能聽得見聲音了,有個溫柔如水的女子,柔柔唱著歌。此刻的我,仍舊帶著記憶,隻有在呼吸凡間第一口空氣時,我才會被自行封印記憶。
那個唱歌的女子,唱著一首我聽不懂的歌,隻覺得充滿著愛意與溫柔。
我活了幾十萬年,最開始出生的時候,是天地精氣演化了我。我並不曾曆劫,也並不曾呆在凡人的肚子裏十個月之久。
我自幼便無父無母,便以天為母,地為父,一刻也不曾享受溫暖的母愛。此刻呆在凡間母親的肚子裏,我覺得甚好,甚好。
也不知阿九如何了?我念著阿九,念著棲梧,也念著我琮淩殿裏那三個小家夥是不是有仙仆照顧。重樓愛哭,不知珙桐能不能安慰住他,玉堂春也寂寞了太久,她思慕珙桐我也是曉得的。此次回去,定然是要做媒,讓珙桐和玉堂春成婚的。
凡人的肚子裏,呆著雖然也十分舒服,可總也昏昏沉沉的,意識不清,混混沌沌看不見光明,又十分狹小,十分擁擠。
我一方麵覺得地方太小,不好伸展,一方麵又憂心阿九是不是已經出生,更憂心宿北會不會來找我。
終於有一日,我覺得實在不能在這處擁擠的地方繼續待下去了。便奮力掙紮著想要出去,如何做了凡人,身上的力氣小了這麼多?
一番掙紮無果,倒是聽見作為我母親的凡人哭得淒慘,便也放棄了。
宿北曾經說,凡間女子生孩子,大抵都十分辛苦,痛得死去活來,又半死不活,費勁全身力氣,榨幹全身毅力,最後才將肚子裏那一塊血淋淋肉團兒擠出來。
好不容易懷胎十月,將肉團兒生出來,皺巴巴囧在一塊,花上小半輩子將肉團兒養大,十年二十年,接下來還不算完,還得要張羅給長大後的肉團兒娶妻生子或是挑個好人家出嫁。
然後長大後的肉團再有了新的肉團兒,周而複始,這便是凡人的繁衍生息。十分無趣卻又十分複雜的過程。
從前隻覺得過程複雜,親身經曆才曉得,實在寂寞,比之我在九天之上發呆來得更加寂寞。我想是否是因為我現下是凡體肉胎,所以感知也是凡人的感知,竟然覺得宿北說的懷胎十月十分漫長。
太寂寞,寂寞到我甚至能感受現在這副凡人身體在慢慢成長,感知到這副凡人身體長得周全。
彷佛隔了很久很久,至少在我的感知裏,比在天界發呆萬年還要來得久遠。忽然有一天,我被一股力氣排擠,我奮力掙紮,卻隻聽見女人的哭聲,哭得我實在有些心煩意亂。
排擠我的氣力越發大,可也開始後繼無力起來時,我感覺尚未睜開的眼也能感覺到光明。
我的意識開始渙散,腦海裏開始充斥著迷霧,有一道紫色的光在我前方,我便猛然一頭紮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