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墨白話中並未指明那個“你”字為誰,小七和若水都是心中有數。
若水見小七神色不悅,微微一笑,取出一瓶桃花釀,對著小七晃了晃。
“要不要嚐嚐這個?”
她的笑顏甜美溫柔,小七心中的不快登時煙消雲散,寵溺的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你不許喝醉。”
“是,夫君大人,遵命。”若水甜甜一笑,為小七斟滿一杯。
翌日午時,小七猶自沉醉未起,一向白皙的臉頰紅紅的,酒意未消。
若水站在床前,凝視了他好一會兒,終於俯低身,在他的頰上輕輕一吻,右手從他懷中摸出自己昨天交給他的那個小瓷瓶,打開瞧了一眼,然後收進懷中。
小七,我並不是故意想要瞞你騙你,實在是今天這個任務,非我不可。
若水默默地道。
隻希望你醒來之後,不要怪我。
她輕輕為小七拉好錦被,然後翩然出門。
午時三刻,若水如約出現在唐門大街的東門茶館裏。
這是一家頗為破舊的茶館,人客稀少,就連茶館中必不可少的說書先生也沒聘請。
店老板百無聊賴地坐在櫃台後麵打瞌睡,唯一的一名跑堂看到若水走進店來,無精打彩地招呼著,隨便給她引了個座頭,上了一壺粗茶。
若水不以為意。
她今天穿的格外低調。
一身青色的粗衣布裙,烏黑的青絲用青布包起,臉上塗了黑黃色的顏料,看起來就像一名農村粗婦,也難怪跑堂的小二看了她第一眼,就懶得再看她第二眼,對她更是懶洋洋的愛搭不理。
雖然店小,可是跑堂的見得人多了,一眼就看出來,若水扮成的農婦是個窮光蛋,恐怕連一壺粗茶的錢都付不出來,更不會上前搭訕獻殷勤。
若水巴不得跑堂的不來騷擾,更是慶幸自己這身裝扮著實成功。
就連她從太子府的大門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時,愣是沒有一個人認出她是太子妃,隻當她是後院廚房裏買雜物的婆子,還大聲嗬斥她下次進出不得走正門,身為奴仆,隻能走後院的側門。
她就這樣輕輕易易、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太子府,來到了這茶館之中。
她倒了一杯茶,還沒送到口邊,已經聞到一股濃濃的黴味,再一握杯,發覺那茶早已經涼了。
她心想怪不得這家茶館如此破壞,隻供用這種黴茶涼茶,哪裏能留得住客人。
她轉眼打量了一下周圍,除了自己之外,隻有四五名客人,都做書生打扮,衣衫蔽舊,卻坐在一桌,高談闊論,說個不休。
顯然他們來此的目的,乃是會友,並不是飲茶。
叫上一壺粗茶,不過一文錢,便能一坐一個下午,倒也悠閑自在。
隻是,究竟誰才是前來接頭那人呢?
若水的目光落在那幾名書生的手上,微微搖頭。
這幾人全都不是。
聽這幾名書生言談,雖然功名不成,但讀書人的清高範兒倒是十足,十指不沾陽春水,每個人的手指一看就是沒做過粗活,更沒練過功夫。
若水不再留意幾人,隻是獨坐默默凝思。
不知道離約定的時間過了多久,茶館裏再也沒有其他的客人進來。
若水不由納悶,難道墨白探聽來的消息不準?還是對方察覺了自己冒名頂替?
居然過了這麼久,對方還沒出現,莫非中間出了什麼紕漏?
她開始有些坐不住了,目光盯住茶館的門口。
往來行人甚多,卻無人留意這座外表蔽舊,內裏破敗的茶館,更沒人走進門來。
若水耐住性子,又等了一柱香的時分。
她一口茶也未喝,那跑堂的不知道對她翻了多少白眼,哼了多少冷哼,隻覺她一名鄉野村婦坐在這裏實在礙眼得緊,巴不得她能早點出門。
“哼,真是晦氣。整個下午,居然隻來了一名鄉下婆子,定是她把這店裏的好運道全趕走了,害得別的客人都不樂意進來。”
那跑堂的嘀嘀咕咕,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若水聽見。
這年頭,真是處處都以貌取人,就連一個破茶館的跑堂兒,都如此勢利。
若水不願惹事生非,否則早就給這瞧不起人的跑堂兒一個教訓。
很快,那跑堂兒的注意力就從若水的身上離開,跑到店門口,滿臉嫌惡地往外轟人。
“滾,滾,滾,臭要飯的,趕緊滾開,別騷擾了這裏麵吟詩作賦的大爺們的興致。”
“求求你,行行好,賞一碗茶水喝吧,小老兒已經兩天兩夜沒喝過一口水,這位掌櫃的,您行行好。”
說話的是一名彎腰曲背的年老乞丐,滿頭花白的頭發胡子髒得直打綹,鳩衣百結,臉上全是皺紋,手中端著一隻破破爛爛的大碗,正對著跑堂的苦苦哀求。
那跑堂的夥計聽他管自己叫掌櫃的,先是一喜,繼而臉色一變,繼續往外趕他。
“臭乞丐,髒死了,趕緊給本大爺滾開,這裏沒有水!”
那老乞丐抬頭看了看茶館門口的牌匾,低聲下氣地道:“掌櫃的行個方便,您這兒是茶館,就賞小老兒一口水喝吧。”
跑堂的理都不理,他一隻手掩住鼻子,一隻手毫不留情地往外便推。
若水看不過眼,叫道:“喂,夥計,老人家年紀大了,你就送他一碗水,也算是積個善德。”
那跑堂的冷笑道:“你倒說得大方,你要是想積善德,你掏銀子請這老乞丐喝茶好了!”
“好,老人家,你請進來,我請你喝茶。”若水一拍桌子,將十枚大錢往桌上一拍,道:“夥計,趕緊給我上一壺好茶來,你這等餿水涼茶,也能喝得?”
說完,將那一整壺涼茶往地上一潑,濺了那跑堂的一腳。
那跑堂的來不及發怒,一臉驚奇地看著桌上的十枚銅錢,他抬眼看了看若水,沒想到這鄉巴佬兒一樣的村婦還真挺大方。
“好咧,客官請稍等,好茶馬上就上。”
他把桌上的錢一劃拉,態度立馬變得殷勤起來,不多時,就送上了一壺茶。
若水打開來聞了聞,雖然沒什麼茶味,好歹還是熱的。
“老人家,請進來坐,喝杯熱茶。”
若水見那名老乞丐神情拘謹地站在茶館門口,想進又不敢進,微微一笑,作手相邀。
老乞丐膽怯地看了跑堂的一眼,見對方不再理會自己,這才小心翼翼地挪進門來,卻不敢坐,站在若水身前一尺的距離,一臉感激地看向若水。
“這位娘子,您好心有好報,小老兒多謝娘子。隻是小老兒身上又髒又臭,坐在娘子的身邊,隻怕汙了娘子的衣衫。”
若水聽他叫自己娘子,微微一愕,隨後意識到自己這裝扮顯得比自己真實年紀足足大了一倍有餘,不覺好笑。
她見那老乞丐執意不肯坐下,也不相強,提起茶壺,給那老乞丐的破碗中倒了滿滿一碗。
老乞丐連聲道謝,忙不迭地一口氣喝幹,嘴角的白須都被水打沾了。
“娘子,小老兒喝了你的茶,無以為報,這隻碗陪了小老兒多年,就送與娘子吧。”
那跑堂的本來不願理會這老乞丐,聽了這話,倒忍不住哈的一笑,插口道:“老乞丐,你這隻要飯的破碗,能值得幾個大錢?就算是白送給我,我也不要!沒的笑掉了人的大牙!”
那老乞丐也不惱,一雙渾濁的老眼隻是看著若水,雙手顫顫巍巍地將碗慢慢遞到若水麵前。
那是一隻粗陶大碗,邊緣開裂,碗口破了大小不一的裂口,的確是那種扔在大街上沒人撿的破碗。
若水卻一笑,伸手接過:“多謝。”
那老乞丐見若水收了碗,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轉過身來,駝著背慢慢地往慢走去,邊走邊歎道:“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哪。”
“哼,臭要飯的!”那跑堂的對著老乞丐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他對著若水斜眼瞧去,越瞧越覺得這村婦是個傻子。
花了十個大錢,請一個老乞丐喝茶,就換來了一個沒人要的破碗,不是傻子是什麼!
若水把玩著那隻破碗,目光中若有所思。
突然之間,一條陰影罩在她的頭頂。
若水抬頭一看,隻見一名黑衣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麵前。
而她專心擺弄破碗,竟然沒有聽到半點聲息。
那黑衣男子默不作聲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開口:“明月花時花間月。”
若水一怔,下意識地答道:“餘暉映水水中影。”
黑衣男人的聲音沙啞難聽,就像是刀片劃在了玻璃上。
若水不動聲色的壓低聲音對上暗語。
真夠臭屁的。
明明幹的是鬼鬼祟祟見不得人的勾當,定下來的暗號居然是這麼附庸風雅的對聯。
若水忍不住腹誹。
不過她對墨白的神通廣大更多了一層佩服。
他居然連對方的暗語都探聽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的臉被黑布蒙了大半,隻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聽了若水答對了暗語,眼中閃過一絲鬆懈,坐下來倒了一杯茶,推到若水麵前。
“喝。”他簡短地道。
若水略一猶豫,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那黑衣人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將手中的東西往桌上一放,也不說話,站起身來,迅速離開。
若水繼續坐了一會兒,察覺剛才喝下肚去的茶水仿佛並無異樣。
可是她分明看到那男人在倒茶的時候,右手小指輕輕一動,雖然她什麼也沒看清,但她也猜到,那男人定是將手指甲中的藥粉彈入了自己喝的這杯茶中。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藥物,有毒還是無毒?
若水本能地感覺到這男人來意不善,絲毫不敢大意。
她看了看那黑衣人留在桌上的東西,隻是一個小小的紙包,伸手去觸,忽地感覺到指尖一陣麻癢。
紙上有毒!
若水挑眉,迅速從懷中掏出一枚丹藥吞下,然後馬上起身,留下茶錢,拿起老乞丐送給她的碗碗,起身走出茶館。
她左右一望,大街上行人往來,已經不見了那老乞丐和黑衣男人的身影。
她略一沉吟,便轉身離開。
在她離開之後,在她身後的巷子轉角,突然出現了那名黑衣男子的身形,他盯著若水遠去的背影,眼中滑過一絲笑意,隨後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若水隻覺手足的麻痹之感越來越強,剛才服下去的藥丸已經壓不住毒性,不由暗自心驚。
這人的毒當真厲害。
等她強撐著回到太子府自己臥房的時候,她半邊身子已經幾乎沒了知覺。
“小桃,快,快去準備一桶硫磺水,還有,把我的金針拿來。”
她踉踉蹌蹌地衝進房間,差點摔倒在地。
小桃大驚失色,撲過來一把扶住了她,哭叫:“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若水咬了咬牙:“別問,快照我吩咐的做。”
小桃看到若水臉色蒼白如紙,額上不停地冒出冷汗,哪裏還敢怠慢。
她把若水扶到床邊坐好,飛快地奔出房去,很快就準備好了若水要用的東西。
“關上房門,別讓任何人進來,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可以!”
若水強撐著坐進了加了硫磺的熱水桶裏,泡了好一會,才感到身上的僵硬麻痹有所緩解。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從指尖蔓延的冷意,整個人像是浸泡在寒冬臘月的冰水中一般,瑟瑟地發起抖來。
小桃在一旁服侍,見狀,大驚失色,叫道:“小姐,你冷嗎?我再去加熱水!”
“不必。”若水搖搖頭。
她低頭看過去,隻見十根指尖已經全都變成了烏黑之色。
“給我簪子。”
小桃拔下頭上的發簪,遞給若水,睜大了一大妙目,眼中全是滿滿擔憂。
若水先取簪子在十根手指的指尖各戳了一個小洞,竟無鮮血流出。
她再取金針,分別在手腕處下針,過不多時,隻見汙黑濃濁的毒血汩汩而出,腥臭撲鼻。
等毒血流盡,流出鮮紅的血時,若水再次施針,血流登止。
她這才停止了瑟瑟發抖,寒冷的感覺也好了許多。
沉在桶底的硫磺慢慢在水中融化,一點點升騰著水的溫度。
若水漸漸覺得渾身發熱,全身大汗湧出,臉色殷紅如血。
小桃隻覺又怕又擔心,死死咬住嘴唇,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小桃,我沒事,就是這水有點太熱了,你去取些冰塊過來。”
若水看小桃一眼,笑了笑。
小桃不放心地看著若水,猶豫了一下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