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一整夜都跟在大灰熊阿哢身後趕路,今天白天又為治療凍傷忙了大半天,若水也的確覺得很累了,她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突然他眼前一亮,隻見房間中間擺放著一個草編的蒲團,想來是僧人打坐所用,他站起身,走出屋外,在四周的房舍中轉了一圈,取回七八個同樣的蒲團,鋪成了一個長長的草墊,拉著若水躺在上麵。
他目光一掃,見室裏有桌有椅有榻有床,卻全都是由冰築成,想來這一間也是苦行僧的修習之所,難道要讓水兒睡在冰上不成?
小七自是不懼,可他知道若水體質偏寒,要讓她睡在這堅冰造成的房間裏,他可舍不得。
不過他們都是習武之人,內力深厚,一般的寒冷自是放不在眼裏。
這裏的每間房屋都是厚厚的寒冰所築,森冷異常,尋常人絕對受不住這樣的嚴寒。
小七伸臂攬過她,把她圈在自己懷中,見她一臉的倦意,心中疼惜。
“你說的對,水兒,你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下吧。”
丹增此舉乍上去是在報答她治病療傷的大恩,可她卻隱隱覺得,事情絕不是這樣簡單,他給自己的這份禮,太大了!
若水低低地說道,她若有所思的看向隔壁丹增所在靜室。
“大師乃是世外高人,他老人家不貪圖咱們的報答,他把內力給你,定有深意,你要是拿什麼物事來報答他,反倒是瞧他不起。”
小七的一雙眸子湛湛有神,雖然隻是吸收了丹增極小的一部分內力,他也覺得全身血液沸騰,充滿了活力,和原來的自己大不相同。
“大師的內力真是深厚無比,我一時沒辦法全部吸收,隻好把它們壓在丹田,一天吸收一點,和我自己的內力相融合,估計最快也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哎,水兒,大師對我這樣的深情厚意,叫我無以為報!”
“小七,怎麼樣?”
大約過了一盞茶時分,小七睜開眼來,緩緩吐了口氣。
想起剛才小七誤會她時的模樣,她不禁瞪了小七一眼,心中又愛又恨。
可是,世人都是聞毒而色變,就連她的小七,都不例外呢。
她可以用它瞬間讓南越國上萬叛軍潰退,也可用來治療丹增大師腳上的凍傷,隻是使用方法和目的不同而已。
在若水的心目中,它即要是防身的武器,也是救人的利器!
至於是殺人還是救人,那要看使用者是誰,怎麼用。
毒藥,既能殺人,也能救人!
隻差那麼一點,她手中的藥米分就要擲了出去,這位於己有恩的高僧差點就在自己的手中化成了一堆血水。
她把手中握著的小藥包放回了懷裏。
若水唇角翹起,想起自己剛才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莞爾微笑。
他突然出手,一來是要輸給小七內力,不給小七拒絕的機會,二來就是想藉此來搓合自己二人。
沒想到這位世外高僧,也夠腹黑,他絕對是故意的!
她現在已經全都明白了丹增大師的做法。
先前她還怨他怪他,可經過剛才的事,她心裏的不快全都飛了,剩下的全是對他的擔心。
剛才丹增突然出手發難,製住小七的時候,她憂急擔心的神情躍然臉上,全都落進小七的眼中。
若水坐在他的身邊,凝望著他的臉,怔然出神。
小七這才放心,閉上眼睛,運起功來。
若水愣了一下,也對他展顏一笑。
笑容中有柔情,有安慰,還有淡淡的歉意。
小七馬上盤膝而坐,正準備運功,忽然睜開眼,他怕若水擔心,對她輕輕一笑。
若水點了點頭,事關小七的性命安危,她已經顧不得向丹增道謝,扶著小七來到旁邊的房間。
“姑娘,請趕緊帶他去隔壁的房中運功調息,延誤不得!”丹增沉聲道。
若水隻覺得他脈息大亂,體內的真氣隱隱有失控之兆,馬上意識到他剛剛得了丹增傳給他的畢生功力,和他本身的真氣互相激蕩,如果不馬上運功吸收,就會大為凶險。
小七突然悶哼一聲,抬手捂住了胸口。
若水和小七心中感動無己,兩人凝望著丹增,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丹增扯動嘴角,對小七微微一笑,淡然道:“我是修行之人,又不與人動武,這些內力對我來說乃是無用之物,留在我這兒隻會阻礙我的修行,現在給了你,也是適得其所。兩位不必在意。”
隻見丹增臉上的皺紋更多了,神態間更像是老了十數年的模樣,和剛才精神奕奕的模樣大不相同。
她隻不過幫他治療雙足,他居然回贈自己這樣的一份大禮,自己當真是承受不起!
原來自己誤會了他,他果然是一位真正的有德高僧。
聞言,若水心中重重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丹增。
“大師!”
小七像是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怔然道:“大師他……他把全部的內力都傳給了我!”
“我沒事。”
他神色如常,並無受傷的模樣,若水心中大定,還是握住他的手腕,去摸他的脈搏。
她伸臂正要去接,就見小七在空中一個轉折,輕輕巧巧地落在她身邊,臉上神色怔怔的,直直的看著丹增。
若水大驚,心想小七背心中了丹增這一掌,哪裏還有命在!
“小七!”
小七的身子騰空而起,直向若水飛來。
他開口,驀然抬起右掌,在小七背上輕輕一拍,“去吧!”
“姑娘毒術醫術,天下無雙,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豈敢和姑娘為敵。”
聞言,丹增突然睜開雙眼,一雙明亮的眼睛像是黯淡了許多。
“毒,可救人,亦可殺人,大師,你真的要和我為敵嗎?”若水極緩極緩地伸手入懷,握住了一個小小的藥包。
她知道這老僧的功力深不可測,他雖然沒看自己,可自己的一舉一動絕對逃不過他的耳朵。
他雖然闔著眼睛,若水卻不敢妄動。
丹增閉目不答。
“大師,我們和你無怨無仇,素不相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目光冷冷的看向丹增。
若水很快就鎮定了一下心神,恢複了自若的表情。
他的眸光讓若水的心狠狠一痛!
若水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淚霧,她眨也不眨地看著小七,小七也正癡癡地看著她,嘴唇閉得緊緊的,眼中仍然如平時一樣,那樣深情,那樣溫柔。
小七,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
要不是小七為了幫他治傷,消耗了大量的內力,他絕對不會就這樣輕易的被他所製。
若水又是後悔又是自責,她恨自己沒能早點看出這老僧的真麵目,自己識人不明,結果就是害了小七。
真是蠢!
可恨自己居然被他一臉的慈悲假笑所迷惑,誤以為他是得道高僧,還費勁心力地幫他治傷。
這老僧……竟然用的是苦肉計?
難道是那個隱藏在幕後的黑手,終於行動了嗎?
想到這裏,若水隻覺得心裏一涼,遍體生寒。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有人事先安排下的陰謀,那這個在暗中操縱的人,就實在太神通廣大了。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若水腦海中轉過了無數的念頭,卻怎麼也想不出來,這老僧對付自己的理由。
“你究竟是何人?為什麼要對付我們?”若水沉聲問道。
自己就是那童話裏的東郭先生,好心的救了一匹狼?
她緊緊地咬住下唇,簡直不敢相信寓言裏的故事,居然真的發生在眼前!
小七落在他的手裏,若水站在原地,果然一動不敢動。
丹增臉上笑容盡斂,看在若水的眼中,隻覺得這個一直以來慈眉善目,麵目祥和的老僧,一下子變了一個人。
“別動!否則他就性命不保!”
“大師!”若水大吃一驚,她怎麼也料不到,自己剛剛幫丹增治好了腳傷,他居然會突然發難,製住了小七!
“你……”小七隻吐出一個字,就閉上了嘴,臉上全是驚異之色。
丹增突然出手,一隻手搭上小七的脈門,這一下快如閃電,小七促不及防,竟然一下子被他扣住,半邊身子一麻,動彈不得。
小七依言走近,他的心思仍然盤旋在若水的身上,眼睛直向她的方向瞟去。
丹增一臉慈和的對小七招招手。
“尊客,請走近一些,我想瞧瞧你的內力屬於何門何派。”
“大師客氣。”小七卻瞅著若水,心裏琢磨著該怎麼樣才能哄她開心。
他的目光看向小七,對他點頭致謝,道:“剛才耗費了尊客的不少內力,多謝了。”
丹增嗬嗬一笑,並不作答。
小七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懊惱,有愧疚,更多的是後悔。
若水的目光似有似無的瞟向小七,飛快地一掃,又迅速收了回來。
“大師,你就不懷疑我給你的是毒丸麼?”
“好,多謝姑娘。”丹增毫不遲疑的伸手接過,張口便即服下。
“大師,這顆藥可以解除你體內剩餘的血藤花的毒質。”
若水取出一顆白色的藥丸,交到丹增手裏。
丹增醫術極高,知道自己的這雙腳,終於救回來了,他說不出心中的感激,隻是臉上的笑紋更深了。
“好了,姑娘,我的雙腳已經完全恢複感覺了!”
隨著小七的內力不停注入,他隻覺得自己的雙足先是泡在一盆滾燙的辣椒水,漸漸的轉變成了一池暖洋洋的溫水,讓他的四肢百骸都溫暖了起來,說不出的舒服。
“啊!”丹增輕呼出聲,聲音裏是壓抑不住的喜意。
他忍不住試著動了一下腳趾,然後驚喜的發覺,自己的腳,居然能動了!
可是現在,他的兩隻腳竟然有了痛感,不但痛,而且就像是泡在一鍋沸騰的辣椒水中熬煮一樣,又痛又熱……
自從掉落冰河之後,他的雙足就像是浸在一片寒冰之中,由極寒變得麻木,直到毫無知覺。
他眸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丹增的額上沁出了微微的汗珠,簡短的答道:“熱。”
若水笑而不語,又等了一會兒,問道:“現在呢?”
他雙目灼灼地看著若水,眼中盛滿了感激之意。
他的雙足,終於有了感覺!
雖然他正在遭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劇痛,可是他一雙孩子般清澈透明的眸子裏卻煥發著異樣的光彩,那是一種希翼之光。
他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身下的蒲團變成了一堆草末,整個枯瘦的身軀都在發起抖來。
“痛。”丹增也不隱瞞,幹脆地說道。
“大師,痛嗎?”她輕聲問道。
若水自然知道這毒藥的效果,所以對丹增更是佩服無比。
他卻不知道,丹增所受的痛,比他想象的還要痛上十倍,就算是刀砍斧割,也是萬萬不及!
他心想,水兒所製的這毒汁竟這般厲害,連大師這樣深厚的內力都會痛成這般模樣。
小七注意到,他的兩條白色眉梢正在微微抖動,眼角的肌肉也在隱隱跳動,顯然這血藤花汁的毒性已經盡數散發。
丹增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多謝大師誇獎,晚輩實不敢當。”小七恭敬地答道,他對這名慈和的老僧也像若水一樣,打心底裏產生了好感。
丹增對小七點點頭:“尊客,你的內力很精純啊,我在你這樣的年紀,內力尚遠不如你。我坐了數十年的枯禪,心無旁騖,這才修煉得比較快一些,假以時日,你的修為定會在我之上。”
他眼中的欽佩和驚歎之意,全都落在丹增的眼中。
可這老僧為了忍痛,竟然於不動聲色之間,將這不知道有多厚的寒冰層,震出了蛛網狀的裂紋,內力之深,自己簡直望塵莫及。
地上是厚厚的萬年寒冰,堅固異常,單看這些廟宇的建築,曆千年而不朽,就可想而知。
他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形貌不起眼的老僧,居然有這等深厚的內力!
小七悚然一驚,抬起眼看向丹增,目光中全是駭然之色。
隻見地上一條蛛網狀的裂紋,以蒲團為中心向周圍散裂開來。
緊接著,“哢嚓”一聲脆響,自丹增所坐的蒲團下發出。
隻聽得丹增悶哼一聲。
小七隻覺得自己的內力就像是積蓄己久的江洋,奔騰而出,瞬間衝破了丹增足部經脈的阻礙,綿綿不絕地向他的雙足奔湧而去。
突然眼前伸過一隻纖纖素手,手持金針,手起針落,穩穩地紮在丹增足心的湧泉穴上。
小七連運了幾次內力,都阻在了腳踝處,他急得額上都冒出汗來。
他怕若水失望,隻是微笑不語。
丹增麵露微笑,他感覺到一股極精純的內力,就像暖流一樣,在他的腿部蔓延,可是一到了腳踝處,這道暖流就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樣,始終通不過去,他的兩隻腳,更是沒有半點感覺。
小七用力深呼吸了幾下,他知道現在不是和她製氣的時候,依照若水所說,握住了丹增的左右足踝,運起內力,向丹增腳部的經脈輸送過去。
丹增見多識廣,把二人之間的情形看在眼中,暗暗好笑,卻不便開口多言。
小七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胸口像堵了塊大棉花般的難受。
若水冷冷的說完,就收拾起小刀和白玉瓶,放入懷中,然後端坐在一旁,一眼也不向小七瞧。
“請你抓住大師的兩隻足踝處,將內力運送到大師體內,助大師的雙足化開血藤花汁的毒性。”
他隻好悶悶地答應了一聲。
要是隻有他們兩個人在場,他不介意拉下麵子向她說軟話,賠小心,可是當著丹增這位高僧的麵前,他卻做不出來。
一聽若水的語氣,小七的心就是一跳。
糟糕,她果然生氣了!
“小七公子,下麵要勞您的大駕。”她神色淡淡的道。
若水在自己割出來的幾條刀口上全數灑了三滴血藤花汁之後,才抬起頭,掃了小七一眼。
小七和丹增目不轉睛的瞧著,都是驚訝異常。
血藤花汁顏色鮮紅,比血還要鮮亮,一接觸到傷口,就迅速滲透進去,轉眼之間消失不見。
她側過白玉瓶,對準了丹增足上的刀口,緩緩倒入。
若水對他一眼不瞧,隻是看著丹增微笑點頭:“大師果然高明。”
聽了丹增的話,小七心裏愧疚更深,他微微側頭,去瞧若水的臉色。
“嗬嗬,”見此情景,丹增笑了出來,解釋道:“尊客,你誤解這位姑娘了,這位姑娘心地良善,她和我素昧平生,就好心替我療傷,怎麼會加害於我呢?這血藤花汁雖然含有劇毒,但如果我所料不錯,這位姑娘是想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來治療我的腳傷,如果毒性不烈,恐怕也治不好我這傷,姑娘,我說的對嗎?”
雖然知道自己做錯了,可是讓他開口向那丫頭道歉,這話打死他也說不出來。
小七驀然漲紅了臉,說不出的羞愧,他把手中的白玉瓶遞還給若水,就默默地轉開了頭。
像這樣的她,怎麼可能會毒害一個素不相識,道行高深的老僧呢?
就連加害她的繼母和庶妹,她都不曾下過狠手。
自從識得她以來,他從來沒看到她害過一個人!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實在是魯莽,而且,他怎麼可以懷疑她?
小七怔住了。
若水不答反問,似笑非笑地看著小七,一雙明眸如秋水般。
“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