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麻辣香鍋(二十四)(1 / 2)

冷月無聲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日頭已有些偏西了,微濕的空氣吸進嘴裏,透心透肺的涼。

她差點兒忘幹淨了,比起現在趴在假山上不敢動彈的蕭昭曄,還有一個更可怕的人。

那個早在三年前慧妃病逝之時就教年僅十二三的蕭昭曄把自己打造成天下第一孝子,教蕭昭曄對與慧妃有段過去的張老五窮追不舍,直至斬草除根,還教蕭昭曄了解並利用皇城探事司這股鮮為人知的力量的人。

若能做到這些,這一定是個對先皇,對慧妃,對蕭昭曄都了如指掌,且能使蕭昭曄對其深信不疑的人。

可是連景翊都說過,蕭昭曄之所以從未被先皇懷疑過,就是因為朝裏沒有哪個人是跟他走得近的,一個也沒有。

不把這個近乎於隱形的人揪出來,太子爺麵臨的麻煩隻怕不會比被皇城探事司視為反賊小多少。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趴在石頭上冷透了,蕭昭曄的聲音有點兒抖,聽起來很有一種被他倆合夥欺負的感覺,“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景翊溫然帶笑,底氣足得當真像在欺負他似的,“我覺得你自己壓根就沒那麼想當皇帝……你不用把眼瞪成這樣,你要真是發自肺腑地想當皇帝,死的那個應該是太子爺才對啊,太子爺一死,就按從長到幼往下排了,大皇子熙王在八年前因為推你母妃下水的事兒被先皇狠罰了一通,失心瘋到現在還沒見好,二皇子幼年受傷身子不便,幫著幹點兒活兒還成,繼承大統就不合規矩了,四皇子靖王前幾個月被人剖幹淨了,就算沒人把他剖幹淨,他身上有一半高麗的血,也不合規矩,再往下排不就是你了嘛,還犯得著冒這麼大的險毒殺先皇,末了還得自己找那個信物嗎?”

冷月差點兒抬手往自己腦門兒上拍一巴掌。

所有知道先皇死於非命的人都會順理成章地琢磨先皇是死在什麼人之手,知道先皇是被蕭昭曄施計害死的人又會順理成章地想到他是為了篡位才這麼做的,在所有知情人,包括她在內,都在絞盡腦汁地琢磨怎麼才能把這樁捅破天的大案安然了結的時候,怕是隻有景翊才會站到蕭昭曄的位置上替他琢磨一下篡位這件事還有沒有更好使的法子了吧……

蕭昭曄似是也沒料到還會有人替他琢磨這麼一出,愣愣地盯著景翊看了好一陣子,連鼻涕淌下來了都渾然未覺。

景翊好心地扯起蕭昭曄垂在石頭上的衣袖替他抹了一把鼻涕,抹完還頗細心地把那片衣袖折起來往蕭昭曄繃直的胳膊下麵塞了塞,總算把蕭昭曄的魂兒惡心了回來。

“我……”蕭昭曄似是再失儀也不過如此了,於是鐵青著臉破天荒地使勁兒吸了一下鼻涕,帶著濃重的鼻音淡淡地道,“我母妃。”

冷月發現,不隻是她,景翊也怔了一下,怔完還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似的,反問了一句,“你母妃?慧妃娘娘讓你跟太子爺搶皇位的?”

蕭昭曄悶悶地“嗯”了一聲,“八年前她就安排好了……”

景翊不察地皺了下眉頭,他能猜到八年前那場暗鬥裏受益最大的莫過於勉強從湖水裏撿回一條命的慧妃,但對於一個後半輩子都要窩在後宮裏的女子,景翊猜到爭寵這一重也就就此打住了,斷然沒敢去猜這不過是那女子爭奪無尚尊榮的第一步罷了。

“你是說,當年熙王推慧妃娘娘墜湖的事兒是慧妃娘娘栽贓他的?”

蕭昭曄又抽了一下鼻子,也沒介意景翊用的“栽贓”這個字眼,坦然地“嗯”了一聲,“她想的就跟你剛才說的一樣,把大哥和太子爺除一除,再把進宮前跟她相好的那個人除一除,然後隻要我老老實實的就行了……”

“然後你就一直老老實實的,聽慧妃娘娘的話,在她過世之後一邊裝孝子掩人耳目,一邊繼續給自己鋪路?”

蕭昭曄點頭之前猶豫了一下,微青的嘴唇輕輕抿了一下,依舊坦然地道,“孝子是她讓我裝的,不過我沒裝……我真的不想讓她死。”

蕭昭曄這句話說得很輕,冷月縱是有些內家修為,能覺察大部分細微的聲響,站在假山下聽起來還是輕得像極了一聲歎息,這聲歎息摻和在隆冬的寒風裏,冷得讓人有點兒難受。

慧妃是怎麼想的,冷月覺得她這輩子恐怕都明白不了了,但她驀然間有些明白她為什麼會覺得蕭昭曄穿喪服的時候看起來最為順眼了。

這人平日裏總是一副雍容清貴又溫和無爭的模樣,但這副模樣是他打小就照著別人的意思裝扮出來的,就像是人死後被裹上壽衣一樣,從頭到腳全都由不得自己,哪怕裝扮的人懷著怎樣的好心,裝扮的結果多麼賞心悅目,終究還是帶著那麼一股身不由己的死氣。

蕭昭曄就這樣死氣沉沉地笑了一下,“她都幹了一半了,我要是不接著幹下去,遲早也會落不了好……”蕭昭曄頓了一頓,像是回想起了些什麼,笑意淡了幾分,卻也柔和了幾分,“我想法子幹了,隻是沒按她的法子來,這樣就算沒幹成,到地底下還能對她有個交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