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在客廳裏好吃好喝地待了足有一個時辰,太子妃才帶著已經凍得頭暈腦脹的蕭昭曄轉悠了回來,許是怕這客氣勁兒尚濃的嫂子再拉他去冰天雪地裏幹點兒啥,也顧不得去跟窩在臥房裏精心裝好了病的太子爺拜個別,就帶著冷月告辭了。
一路上和蕭昭曄坐在同一輛馬車裏,布置講究的馬車裏燃著炭盆,溫暖如春,冷月親眼目睹了蕭昭曄從臉色青白變到滿麵潮紅,再到接二連三的噴嚏,和無論裝作仰頭看車頂還是側頭看窗外都止不住的鼻涕,冷月終於忍不住關切道,“王爺別忍了,傷風流鼻涕乃人之常情,想吸就吸,想擤就擤,我就是編成本子唱出去,也沒人稀罕聽這個的。”
蕭昭曄燒得泛紅的兩頰登時黑了一黑,抬起手裏那塊質地精良的帕子掩住口鼻,才用鼻音頗濃的聲音道,“我還不曾問過……姑娘是哪個戲班的,怎麼稱呼?”
冷月被問得一愣,一愣之間不知怎麼驀地想起畫眉生前與她閑聊時半玩笑半抱怨地說的一番話,便把一直坐得筆挺的身子緩緩依到車廂壁上,粲然一笑,不慌不忙地道,“安王府的,叫我冷月就行了。”
蕭昭曄被這個明豔如火的笑容晃了一下眼,怔了片刻,才把眉眼彎得更柔和了些,帶著鼻涕快要決堤的憋悶聲盡力溫和地道,“姑娘照實了說就好,日後得閑了,我一定帶人去給姑娘捧場……以姑娘的天資,不成名成家實在可惜了。”
冷月睫毛對剪,笑得愈發明豔了幾分,一雙美目裏寫滿了我代表全家謝謝你,嘴上卻淡淡然地道,“我說的就是實話。”
這樣的場麵,蕭昭曄這般身份的男子委實見得太多了,隻是平日裏如此場麵中的女子們都是滿目的歡迎光臨,滿嘴的公子自重罷了,一回事兒。
於是蕭昭曄微微眯眼,用一種識英雄重英雄的眼神看了她須臾,會心地一笑,輕輕點頭,之後就把精力轉移回了更加難以捉摸的鼻涕上,直到馬車停到軟禁景翊的那處宅院門口,蕭昭曄都沒再開口說一句話,拿眼神打發她下了馬車,就迫不及待地揚塵而去了。
齊叔看到她是從蕭昭曄的馬車上下來的,二話不說就好聲好氣地把她請進了門,笑容和藹可親得好像一大早被坑了一千兩銀票的那個人跟他沒有半點兒關係似的。
“姑娘這麼早就來了啊……還沒用過午飯吧,廚房裏有現成的雞湯,我讓人拿一碗來給姑娘暖暖身子吧?”
冷月也客客氣氣地笑道,“湯就不喝了吧。”
“姑娘不必客氣……”
冷月笑得更客氣了些,“吃肉就行了。”
“……”
於是,窩在床上昏睡了一上午的景翊到底是被一股濃鬱的肉香喚醒的。
景翊循著香味迷迷糊糊地看過去,正見冷月坐在桌邊,對著湯盆裏的一整隻雞啃得不亦樂乎。
安安穩穩地睡了這麼一個上午,景翊雖仍覺得頭重腳輕,但起碼可以自己從床上爬起來,並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竹筒粽子的模樣,一蹦一跳地湊到桌邊來了。
景翊在緊挨著冷月的凳子上坐下來,縮在被子裏直直地盯著湯盆問道,“怎麼又回來了……”
冷月含混地應了一聲,把手裏的那塊骨頭吮淨扔下,才端起空置在一旁的小碗,一邊不疾不徐地盛湯,一邊氣定神閑地道,“你家老爺子說的話我聽不大明白。”
這倒是在景翊預料之內的,揣度聖意這種說不好就要惹禍端的事兒,他家那精得像狐仙轉世一樣的老爺子怎麼會一是一二是二地說給她聽呢?
“他是怎麼說的?”
“他跟我說,該吃的時候吃,該喝的時候喝,不能耽誤正經事兒……”冷月悠悠地說著,把一碗清湯遞到了景翊麵前,“人餓過勁兒之後不能立馬吃東西,所以你現在是該喝湯的時候,你就喝湯吧。”
景翊低頭看了一眼這碗幹淨得連片蔥花都沒有清湯,有點兒有氣無力地道,“其實……他的話聽聽就行了,也不用太當真……”
“嗯……”冷月應著,下手扯了塊肉塞進嘴裏,一邊發狠似地大嚼,一邊幽幽地道,“當時聽的時候我確實沒當真……然後正兒八經問他的時候,他就跟我說他已經告訴過我了。”
景翊這才聽明白自己為什麼隻有喝湯的份兒了。
“不是……”景翊一邊在心裏默默拜著他那個坑兒子的爹,一邊欲哭無淚地道,“他就隻對你說了這些?”
“還有。”
冷月把嘴裏的東西咽下,然後把景老爺子是如何以感同身受的方式讓她理解祖宗的供品為什麼能吃這個道理的全過程複述了一遍,她越說越覺得憋屈,景翊反倒是越聽越顯坦然了,坦然得冷月連口湯都不想給他喝了,到底還是禁不住問道,“你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