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站在台上,清楚地看到景家大嫂趁景老爺子說話的工夫把她麵前的那碗湯全潑進了旁邊的花盆裏,然後氣定神閑地拿出手絹來隨便擦了擦嘴角。
冷月頓時不大想從這戲台子上下去了。
“好……我試試。”
直到幾十年以後,冷月也沒忘記她開口唱出“磨剪子嘞——戧菜刀——”的時候戲台子下麵景家一眾老少被隔空點穴一般的反應。
她還清楚地記得,在她唱完這句之後,身後那個拉胡琴的人緊跟著用更響亮的聲音也唱了一遍。
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片死寂之後,景家一眾老少全都跟唱了一遍。
之後……
冷月帶著一家人把走南闖北辦案途中聽過的所有吆喝全唱了一個遍。
唱得高興了,就開始喝酒。
喝得高興了,就開始胡謅八扯。
冷月從記事起就沒過過中秋節,但她知道中秋節的月餅不該是景老夫人從油鍋裏煎出來的這種黑乎乎的厚鞋底子一樣的東西,她也知道中秋祝福不該是景家父子之間掐著脖子說的那種總以對方大爺開頭的句子,不過,她打心眼裏覺得這麼過節其實也不賴。
至少,這節是一家人在一塊兒親手過出來的。
冷月看著平素一派溫文的景竍和景竡因為爭論小時候到底是誰偷吃了誰一塊兒綠豆糕而扭成一團互罵祖宗的時候,突然想起景翊在成親那晚喝得迷迷糊糊被人扔進洞房之後對她說的一句醉話。
我想回家。
那會兒她也沒細想,現在想來,他是自己從這大宅搬出去的,沒人逼他走,也沒人不讓他回來,他怎麼就能在洞房之夜對著她說出那麼一句話來?
興許,有件事情她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初更剛過,景翊就已經喝多了。
其實景家幾個男人喝得都不少,冷月甚至親眼見識到了景竏蹲在桌子底下哭著嚎著要當女人的一幕。
景翊的酒品倒是不差,喝多了之後的反應隻有一個,跟景老爺子一樣,都是死摟著自己的媳婦不撒手。
直到進了家門,回到房裏,景翊還是不撒手。
冷月連哄帶嚇折騰半天,景翊就是不撒手。
末了,冷月不得不下了狠手把他揪開扔到床上,這才脫開身交代丫鬟拿些熱水,順便給他衝了一碗蜂蜜糖水,剛坐到床邊,人又黏上來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為什麼嫁給我……”
冷月一怔,端著碗的手顫了一下,險些把糖水灑出來。
景翊像是全然沒有覺察到冷月的異樣,緊摟著冷月的腰,下巴頦挨在冷月有點發僵的肩頭上,又醉意濃重地說了一遍,“我都知道……”
“你知道個屁……”
冷月穩了穩心神,低聲罵了一句,板下臉來,單手扳著他的肩膀硬把他從自己身上推開,把端在另一隻手裏的碗遞到他麵前,“蜂蜜糖水,我親手給你沏的,給我喝幹淨,敢剩下一口,你今兒晚上就給我蹲到盆裏摟著龜孫子睡去,聽見沒有?”
景翊好像當真沒聽見似的,不但沒去接碗,反而再次黏了上來,變本加厲,把冷月摟得更緊了,“謝謝你……”
冷月連推了兩回都沒把他推動。
“……我謝謝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