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金剛經》第三十二品
月明,風清,夜。
景翊年初搬進這套宅院之後,就在臥房所在的院子裏選了一麵早晚一開窗就能一覽無遺的牆,親手把牆擦洗幹淨,粉刷一新,除去牆根底下所有已經打蔫的花花草草,待到河開燕來的時候,種了滿滿一牆絲瓜。
日日悉心培育,待到盛夏炎炎,招來一群蚊子。
景翊和蚊子大戰了整整一個夏天,敗得慘不忍睹,卻沒動一點兒拔了這牆絲瓜的念頭。
絲瓜,絲,同思,這裏麵有他的念想。
一個像這牆絲瓜一樣,日漸繁茂,越來越飽滿的念想。
成親那天家丁丫鬟們裏裏外外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景翊穿著一身殷紅的喜服站在這牆已然碩果累累的絲瓜下,一個人傻笑了半個時辰。
種瓜得瓜,就是這個意思吧。
所以,當冷月拎著他的耳朵把他一路揪回臥房的時候,景翊下意識地往那牆濃密的絲瓜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一定是他播種的方式不對。
冷月抬腳踹開房門,把景翊往屋裏麵一扔,一邊卷袖子一邊朝景翊的方向逼近了過來。
景翊默默往後退了退,一退,就退到了一扇屏風前,退無可退了。
景翊左右看了看,偌大的房裏隻有一盞孤燈,就在他伸手可及之處的燈架上忽閃著,除了這盞燈之外,他就是整間屋裏最亮的東西了。
這就好像做晚飯的時候,廚子總要把燈挪得離案板近一點兒,好看清楚在哪兒下刀子才能最好地發揮食材的特色……
景翊有點兒後悔。
當初應該種黃瓜的。
“小月……”
冷月沒理會他這一聲垂死掙紮般的低喚,逼近到離他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腳步一收,朝著他的衣襟伸出手來。
景翊是個聰明人,在景家,聰明人很大程度上就意味著懂得審時度勢,並根據情勢的變化做出最合適的選擇。
於是,景翊在眨眼之間就做出了決定。
抬頭,吐納,合目,手臂伸平,兩腳分開。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佛慈悲,隨她去吧……
景翊剛把大字型擺好,就覺得胸口摸上來一隻手,一隻溫軟又有力的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一個使勁兒,把他拎到了一邊兒去。
“閃開。”
“……”
景翊踉蹌了兩步,臉色複雜地站在一邊,眼睜睜地看著冷月隻手挪開屏風,從屏風後麵拽出一個浴盆,浴盆裏一隻水桶口那麼大的烏龜正在慢悠悠地撥拉水玩。
“明天你就帶它見老爺子去吧。”
景翊一愣,跟烏龜大眼瞪小眼地瞪了須臾,直到把烏龜的腦袋瞪回了殼裏,景翊才抬起頭來茫然地看向冷月,“帶它……見老爺子?”
“老爺子不是想要孫子嗎?”冷月嘴角輕勾,蹲□子在烏龜長著綠毛的殼子上拍了拍,“正好還沒給它起名呢,打今兒起,它就叫龜孫子了,明天抱去給老爺子看看,這件事兒咱倆就算是交差了。”
景翊的臉色更複雜了。
他站在這兒都能想象得出來,他要是抱著這麼一個東西顛顛地跑到景老爺子麵前,樂嗬嗬地告訴景老爺子,這是咱家的龜孫子,景老爺子一準兒能在祖宗牌位麵前把他揍成個孫子。
不知道現在種黃瓜還來不來得及……
景翊看著龜殼出神,一時忘了回冷月的話,也不知出神出了多久,突然聽見冷月寒意頗重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