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伊達回答:“神跡的慈悲!現在我又老又醜,竟然還有一顆心願意給我比一生所受還要多的愛!”
“這怎樣,你還喜歡嗎?”幻想笑著,繼續放映活動畫片機。
維德看見索伊達躺在病床上,在火的焚燒之下已經完全變形。她的親人已將她拋棄。維德在一陣對人類悲慘處境的觸目驚心的恐怖中仍像走向祭壇一樣地靠近她。
“這不是一幅美麗的畫麵。”維德向幻想抱怨道。
“當然是,你的愛甚至超越過懼怕和厭惡,這就是真正美麗之處。等一等,我還有別的。”幻想繼續放映。
一位低賤的女人,被世界唾棄;一個女酒鬼酒精中毒倒在地上打滾。
“呸!”維德不高興地叫!“滾開!多麼瘋狂的犯罪表演呀,索伊達最謙虛,最貞潔!”
“但--若是?”他的幻想像蛇一樣噝噝的叫,“誠實地告訴我,若是這樣,你會怎樣做?把她踢走嗎?你默然不語!夠了,我知道得夠多了。順便說一下,我還有很多別種風格的--,不看?好可惜!你不太公平嘛!這幾套裏有極可愛的小插曲!說不定你會比較喜歡嚴肅一點的,是呀!等一會。”
幻想給他看一幅女人穿喪服的畫麵。維德在狂怒之下把活動畫片機推到幻想身上。但同時維德也瘋狂地喜愛幻想,因為隻有幻想才會如此自信,竟然給他看這幅怪異的畫而。
維德回憶自己尚未落入這種宿命、不可自拔角色之前的景象。那幅景象不是現存的地獄而是一幅能轉換成天堂的景象。回憶到六個月以前的幸福,幸福在他門外愉快地走動六個月,等待他的招手允準。在維德的想法中,那時因她的慈悲、憐憫,他可以輕易得到她高貴的友誼--現在對他而言,友誼已變成不可能了,因友誼成了憐憫最高度的表現。相反地是令人窒息,豐足的索伊達,不論是她的肉體、生命、愛、一句話都會使維德在回家的折磨中變成一個悲劇角色。鮮明的回憶幾乎要令他後悔了。他鑽牛角尖以至於落到這地步。但還好,維德雖在現在的地獄的痛苦中,一點也沒後悔,他很幸運,因他若是後悔,則沒有任何東西可將他自絕望中解救出來。不!他不後悔。雖然他的渴望像箝子一樣緊箝著他,心中喊出最淒慘的哀號,他還是一無反悔,沒有一點不快。因此在他的痛苦中發出一道閃耀的榮光,這榮光和殉道者頭上的榮光是一樣的。他的嘴可能在無法忍受折磨時呻吟了,但是他還是認為折磨就是在證實:他的神的偉大。為此,維德的精神被提升到熱情亢奮的階段。他的靈魂在高貴中遊行,他的精神隨著旋律舞動。他的眼睛不讓悲劇性的痛楚逼出任何一滴眼淚。因此他的眼睛充滿神感召的大喜悅。他的眼中喜悅到一種程度,有一天,一位眼科大夫當街擋住他向他詢問,並且他求維德容許他診察一下那對令人驚訝、怪異的雙眼。
除了大喜悅之外,他也有遇到誘惑的時候。一天,魏斯主任為小兒子克特慶生。維德在此時雖是不宜拜訪任何人家(“醜角、怪人,一切才順順當當,怎麼又回去扮演隱士了!”),因此他認為在這時還是不必引起人議論較好。(隻是為了該死的禮節)他決定去參加慶生會。這夜有一出叔叔克特想出的寓言式戲劇正在上演(這位天才人物是可以輕易從大衣衣角搖晃出一些別人需好幾星期才能發明的東西)。劇中的母親就是索伊達。她飾演一位穿著白色衣服、背上背著兩隻大翅膀的仙女,在台上朗誦些無意義的詩。那一次,為了扮演的角色,索伊達把頭發散放下來,並且在頭上戴一頂小的金皇冠。維德在演出中看見穿著天堂服飾的人兒時,他的心對他做了反叛式的批評:“看呀!你這笨蛋!為了這位結過婚的女人,你放棄多少東西呀!”雜劇結束後,索伊達仍是她那副神仙的打扮。因此在維德腦海中索伊達的女神、家庭主婦,角色扮演和現實世界都交雜在一起。當小孩子被抱來抱去接受祝福時,房間中升起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做母親的前額燃起神聖的火,祝福著這個地方和這一時刻。所有在場的人都以一種無言的感謝和和善沉醉在其中。維德的心在此刻變得無法控製,甚至達到瘋狂衝動的程度。這是他一生從未有的經驗:“即使天上所有的神、地上所有的神靈,每種責任、高貴和智慧都聯合起來大聲地反對我,我仍會在他們麵前堅持:世上沒有比這件事更有價值的,沒有比擁有自己所愛更有價值的。天上地上都無法找到彌補這項珍貴的寶物。一個人即使在全能上帝親自指示下拒絕了這項禮物,他也不能算是殉道者,也不是英雄,他隻是蠢蛋。因此我受到永劫不複的詛咒也是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