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和1927年,晉東南風調雨順。嚴老有給東家老萬家種地,嚴黑孩挑擔賣豆腐,兩年下來,家裏竟積了五十銀子。父子倆合計,翻拆了三間西房。看著新房新院,嚴老有說:
“我靠!”
這年秋天,同是老萬家佃戶的老馬得肺氣腫噎死了。老馬一輩子不愛說話,,生前除了愛喝酒,冬閑還愛到鎮上看人鬥蛐蛐。看著看著自己也鬥上了。最後弄得跟蛐蛐比跟人近。家裏一頂破氈帽,都拿到鎮上當賭注。死後連棺材錢都沒留下。老婆孩子,準備裹條席把他埋了,嚴老有出了兩塊大洋,給老馬買了一副薄板棺材。老馬老婆沒說什麼,東家老萬感動了。老萬把嚴老有叫過去問:
“你跟老馬也是朋友哇?”
嚴老有:
“不是呀,他活的時候毒,俺倆不對脾氣。”
老萬:
“不對脾氣,你還給他買棺材?”
嚴老有:
“兔死狐悲,一塊扛了十幾年活,不是朋友,也是朋友了。”
老萬拍著腦袋想,點了點頭。將帳房先生叫來,讓拿出五塊光洋,給老馬辦喪事。出殯那天,酒席擺了四桌。東家老萬親自來吊了唁。老馬生前雖無人緣,死後卻極盡哀榮。出殯那天晚上,老馬老婆來找嚴老有。老馬老婆是個麻子。老馬老婆:
“老嚴,棺材一入土,我才知道,我成了寡婦。”
嚴老有見她提棺材,忙說:
“千萬別提錢的事,東家那裏也別提,都是朋友。”
老馬老婆:
“是老馬朋友,再答應他老婆一件事。”
嚴老有:
“你說。”
老馬老婆:
“大姑娘十六了,到你家做媳婦。”
嚴老有一愣。老馬老婆:
“我臉上麻,姑娘臉上不麻。”
老馬老婆走後,嚴老有老婆笑了:
“兩塊大洋,買個媳婦兒,值。”
嚴老有兜頭啐了老婆一臉唾沫:
“她這是送媳婦兒嗎?她把全家都送來了!”
又搖頭:
“老馬一輩子沒心眼,我也小瞧他老婆了。”
又看剛翻拆的西廂房:
“全是這房給鬧的。”
老馬老婆的意思,現在是十月,離臘月剩兩個月,年關前把喜事辦了。喜事辦可以,但喜事辦給誰,嚴老有卻有些猶豫。從年齡講,應該辦給嚴白孩,可他現在在口外;從對家裏的貢獻講,應該辦給嚴黑孩,西廂房有一半是豆腐錢。嚴黑孩這些天也有些騷動。這天五更雞叫,嚴老有起身去茅房,發現院裏月光下有一個人影,忽高忽低,把嚴老有嚇了一跳。走近看,原來是嚴黑孩,正一個人在那裏練拜天地。磨房裏,小毛驢正一聲不吭地拉著石磨,在磨豆子。他不拜天地嚴老有覺得應該先給他娶媳婦,他私下一練嚴老有火了。嚴老有上去踢了他一腳:
“王八蛋,大麥先熟,還是小麥先熟?”
遂決定先給嚴白孩娶親。可嚴白孩在口外,兩千多裏,怎麼告訴他呢?正巧第二天村裏路過一個驢販子。驢販子是河南人,姓崔,帶一個夥計,要到口外販牲口,路過嚴家莊,天晚了,在村裏打尖歇宿,住在東家老萬的牲口棚裏。晚上,嚴老有到東家牲口棚去看老崔。揣了一方豆腐,拿了兩根蔥,提了半瓦罐紅薯幹燒酒。驢販子老崔的夥計在牲口棚支了幾塊磚,上邊放了一口鍋,下邊燒著火,正從口袋裏倒出兩捧米煮飯。地上鋪著稻草,稻草上鋪著鋪蓋,老崔正躺在草鋪上,手扣著後腦勺看槽上的牲口吃草。他的頭一轉,嚴老有發現他長著一對招風耳。給東家喂牲口的叫老吳,老吳是個啞巴,平日討厭嚴老有的嘴老在說,看嚴老有進來,瞪了嚴老有一眼,扔下拌料棍走了出去。嚴老有也沒介意。倒是驢販子老崔看到嚴老有進來,手裏提著吃物,吃了一驚,從草鋪上坐起身,端詳嚴老有半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