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 龍沉淵樂顛顛暈乎乎地回去了。
過年期間, 給蘇靜發微信。雖有延遲, 雖然言簡意賅, 但她都回複了。他覺得挺好, 因為以前蘇靜理都不理他。
開學之後, 龍沉淵繼續去蘇靜跟前晃悠, 有時候會等她關了店,膩歪地討一個吻再回家。
父親問他怎麼越回越晚了,他大義凜然地說:“留學校給人補課呢。”
龍爸:“好, 我兒子助人為樂,俠肝義膽。”
母親呢?從手機屏幕裏抬起頭來,“兒子, 我最近換了個新麵膜, 你看看我皮膚變好了沒?”
他:“吹彈可破。”
過會兒,微信上就收到龍媽發來的200塊紅包。
三月的一天, 大早去了超市, 一看, 櫃台後麵收銀的人換了一個。
“老板, 靜姐今天請假了嗎?”
老板從後麵房間裏探出頭來, “哦, 你靜姐辭職了啊,你不知道嗎?”
龍沉淵腦袋裏嗡一聲,“……她沒跟我說。”
“校門口東邊那條路上, 走兩百米, 有個小門麵,你靜姐去那兒開店了。”
龍沉淵跟老板道了聲謝,悶頭找過去。
店鋪還沒開張,裏麵蘇靜正把地上的紙箱子一個一個拆開,從裏麵拿出各式各樣的東西,擺上貨架。
他不吭聲,在門口台階下方站立片刻,終於看到蘇靜抬起頭來,目光在他身上掃一眼,又低下頭去。
他火氣噌地上來了,一步跨上台階,兩步到了蘇靜跟前,把她手腕一擭,往上一提。蘇靜一下撞他在胸膛上。
“你開店都不跟我說一聲?”
蘇靜斜眼看他,“你是我什麼人啊,我要跟你商量嗎?”
龍沉淵一下噎住,“你……和我……”
“接吻能代表什麼?”
龍沉淵睜大眼睛,定一會兒,猛將她手腕一放,“是……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兒。你們大人的臭毛病,就是不把人真心當一回事!”
高大的身影出了店門,拐個彎,飛快就看不見了。
蘇靜坐在紙箱上。
兩句話尖刀一樣紮著人心,發涼,又無所適從。
她發了好久的呆,才一抹臉起來繼續擺貨。
沒法告訴龍沉淵,那天主動親過他以後,她就後悔了。
她知道是個坑,還不繞開,還往裏丟石頭,給坑底呼救的人以希望以後,她又不敢去拉他,或者跳下去陪他。
賤不賤。
然而,龍沉淵真的還太小了。
店開了,龍沉淵跟他那幫子兄弟來過幾次,全程一言不發,也垂著頭不去看蘇靜。就那幾個兄弟繞著貨架逛好幾圈,選不出能買的東西,嘻嘻哈哈跟蘇靜說幾句話,就走了。
沉寂,僵持著。
蘇靜盤算著,快高考了,高考完了,他就不會來學校了。
高考之前,龍沉淵很長一段時間沒再出現。
他那四位狐朋狗友,蘇靜倒是時常見到,都耷拉著腦袋,高考在即,也沒心思玩樂了,就指望著抱一抱佛腳,等高考那兩天佛祖成全他們的僥幸。
高考附近戒嚴了兩天,車馬繞道,汽笛禁鳴。
蘇靜幹脆給自己放了兩天假,到9號才正常開店。
天剛黑,蘇靜去之前打工的超市,買洗手液的時候,就看見龍沉淵背上掛著個書包,從校門外慢吞吞地出來了。
書包很沉,壓得他肩膀略往下塌。隔著來去的人流,他看一眼她,又緩慢而平靜地轉過目光。
蘇靜捏著洗手液的瓶子,半刻,看他從自己跟前經過了,才仿佛無知無覺地邁開腳步。
定不下神,晚上給人做指甲的時候,差點兒塗錯了顏色。
到9點,她提前關了門。
推著自行車剛到路口處,就看見那裏蹲了個人。
蘇靜嚇一跳。
龍沉淵緩緩站起身,提起他那個鼓鼓囊囊,看著就似要裂開的書包,“我能去你店裏坐會兒嗎?”
“……已經關門了。”
龍沉淵抬頭瞧著她,神情十分平靜,“……我後天就去帝都了。”
蘇靜聽著自己聲音啞了一下,“這麼早?”
“學校本科就實行導師輔導製了,過去參加見麵會。”
“那你……”蘇靜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能跟你待會兒嗎?”
蘇靜掌在把手上的手指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去我家裏坐坐吧。我媽帶著寧寧去娘家那邊的親戚了。”
把自行車鎖了,攔了輛出租。三公裏的路,十分鍾就到了。
巷子裏已經安靜下來,路燈光暗,勉強能照出路麵上的輪廓。
燈下聚了群蛾子,撲簌簌地撲向光亮。
上樓,腳步都像沒踩到實處,總覺得下一步就要陷下去。
她呼吸有點兒不暢,過一秒換一個主意,到最後也不知道哪個念頭占了上風。
摸鑰匙,低頭插/進鎖孔,低聲說:“家裏髒亂差,你別介意。”
龍沉淵很安靜立著,沒吭聲。
蘇靜摸門邊的牆壁,把燈打開,翻出雙很大的浴室拖鞋,“看小不小,小就不換鞋了,直接進來吧。”
龍沉淵把腳塞進去,有點兒小了,一看地板舊歸舊,沒一點兒塵埃,就蹬了運動鞋,穿著襪子踩上去。
蘇靜去廚房開冰箱,“你喝點兒什麼。”
沒聽見回答,就覺得門口一暗,龍沉淵立在廚房門口,頭快要抵著門頂。
蘇靜手握著啤酒的罐子,頓了片刻,往下一滑,轉而拿了罐旺仔牛奶,丟給他。
龍沉淵穩穩接著,“……”
蘇靜:“補鈣的。也補心眼兒。”
“你心眼兒那麼多,分兩個給我不就得了。”
蘇靜:“別拿話刺我。”
龍沉淵揭了易拉罐扣環,咕嚕嚕就把這罐牛奶喝完了,往出門的桌子上一放,“我能衝個涼嗎?”
蘇靜微一眯眼,瞅他。
指一指浴室,“左邊熱水,右邊冷水。”
自己回房間,把空調打開,吹了一會兒,等身上的汗幹透了,拿起搭在椅背上平常在家裏穿的寬鬆T恤換上,底下隨便套了條牛仔熱褲。
她坐在桌前,往一個本子上記錄今天的入賬。
記完了,給蘇母撥了個電話。蘇母說寧寧已經睡了,睡前念叨了一下媽媽。
掛了電話,聽見腳步聲。
往外看一眼,頭發濕潤的龍沉淵從浴室出來了,腳步立在客廳,凝視著掛在牆上的一副照片。
那是寧寧的周歲留念。
過了一會兒,龍沉淵往臥室裏看一眼,走過來,在門口處停了下,似乎是看蘇靜會不會不讓他進。
蘇靜微垂著頭,沒看他。
他自己去窗邊的一張凳子上坐下,“……你為什麼離婚?”
“前夫出軌。”
“你這麼漂亮,他還出軌。”
蘇靜笑一聲,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抽屜上的鎖頭,“再漂亮,久了也不覺得新鮮。總有睡膩味的時候。”
話這麼直白,龍沉淵有點兒不知道目光該往哪兒放。
蘇靜轉過頭來看他,“一個月沒見,想清楚了嗎?”
“我一直挺清楚的。”
“你還小……”
“你就沒別的理由了嗎?”
蘇靜給噎了一下,“……想過嗎,你爸媽怎麼看?你同學怎麼看?你十八的時候,我二十八;等你三十八,我要到五十了。”
“你讀過杜拉斯的《情人》嗎?”龍沉淵打斷她,低著頭,沉聲說,“‘與你年輕時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貌’。”
房間低、潮、破舊,天花板上一顆日光燈泡,散發出的白光也仿佛是舊的。
除了寧寧,她覺得自己的生活,與“美好”這個詞已經毫不沾邊了。
龍沉淵是美好的。
青春,朝氣蓬勃。像她年輕時候,和妹妹出遊,在一個海島上看過的,一棵挺拔而茂密蔥鬱的樹,隻是沾上一點綠色,就覺得人生的初夏就這樣悄然而至。
她從來不是一個拐彎抹角的人,年輕的時候,就會衝著在樓梯上堵她的愣頭青直接問:“你喜歡我?”隻是多半沒幾個人敢承認,打著哈哈就跑了。
慫,沒膽。
王承業是敢承認的那一個。
如今……
蘇靜緩緩抬起頭,看著隔著一段距離,坐在凳上極具存在感的年輕男人,“……你想跟我睡嗎?”
龍沉淵一呆。
片刻,喉結滾動,“想……但……”
蘇靜笑了一下,“我洗個澡,你下去買東西。”
“買……買什麼?”
“避/孕套啊。”
龍沉淵徹底呆住。
蘇靜站起身,“快去。”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奪門而逃。
門關上,才感覺到心髒快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
去……還是不去?還是去了就不回來了?
他蹲在門口,頭埋在手臂間,用力揪自己頭發。
蘇靜洗完澡,卸了妝,吹幹了頭發,坐在桌前,把護膚品都擦完了,龍沉淵還沒回來。估摸著多半是嚇跑了。
說不上什麼心情,也不敢去細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