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頓一頓,“後來,我就盡量什麼都不讓她操心,盡己所能幫她分擔負擔——我其實是害怕,那晚她對我的抗拒,我直到今天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我怕她哪一天真的再不接納我了,我應該怎麼辦……”
安靜片刻,顧佩瑜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歎一聲,“……好姑娘。”
親情是一種刺痛又溫暖的牽連。
有時候,比真正剜心刻骨的痛苦,更讓人不知所措。
“聊什麼呢?”門口傳來聲音。
蘇南急忙站起來,“……陳老師。”
陳知遇走進來,往畫上看一眼,“您又進步了。”
顧佩瑜笑一笑,“剛開始你還說呢,我這人沒有畫畫的天賦。”
“那是激將法,刺激您的。”
“你都這麼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幼稚,”顧佩瑜笑看他一眼,“湯應該好了,你去廚房問一問,能不能開飯了。蘇南這麼遠過來,一定都餓壞了。”
“好。”陳知遇一笑,瞥一眼蘇南,走出畫室。
這一頓飯,吃得和意融融。
顧佩瑜絲毫不給陳知遇留麵子,把他小時候的糗事一股腦兒都倒出來,小到他大半夜從床上偷偷溜出去,跟另外幾個搗蛋鬼去樓頂上偷偷喝酒;大到沒拿駕照,偷了他爸的車,跟三四個玩伴一直開去了郊區,嚇得他爸把他痛打一頓,零花錢扣了半年……
當說到陳知遇十四歲暗戀隔壁班的班花這一節的時候,陳知遇強勢阻止,“媽,媽,這一段掐了,別講……”
顧佩瑜笑說:“你自己幹的事,還不讓講啦?他讓他那夥兒兄弟裏,筆杆子最好的那個,幫他寫了一萬字的情書,偷偷塞進人家姑娘抽屜裏。結果呢,他拿到情書檢都沒檢查一下。他那兄弟寫順手了,落款寫了自己的名……”
“後來呢?”
“……孩子都念初一了。”
蘇南使勁憋笑。
陳知遇投去警告的一瞥。
吃完飯,蘇南去洗手間。
陳知遇湊到顧佩瑜身邊,“怎麼樣?”
“小姑娘家境不好,你多幫襯點。是個懂事省事的孩子,從小到大肯定沒少受委屈。”
陳知遇無奈,“我倒想,人自尊心強。”
“榆木腦袋!”顧佩瑜瞪他,“你非得直接給錢?以前把你那群兄弟指揮得團團轉的本事呢?”
陳知遇笑了,“您這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顧佩瑜瞥他一眼,“你懂什麼……”
蘇南吃完飯時收到了明天三麵的通知,第二天照例得8點開始麵試,便婉拒了顧佩瑜留她今晚住下的邀請。
顧佩瑜推著輪椅,將兩人送到大門口,看著上了車。
車駛去一會兒,蘇南探頭往後看了一眼,仍能遠遠瞧見一個坐輪椅的影子。
“陳老師……”
陳知遇看她一眼。
“以後……你給阿姨找的老師都換成年輕人吧。”
“我媽讓你跟我說的?”
蘇南搖頭,“……別墅不是很大麼……我看三樓都完全空著,您也可以組織一些靠譜的學生過來辦點小型活動,讀書會,采風什麼的。”
“人多鬧……”
“阿姨不怕鬧的。”蘇南看著他,認真地說。
陳知遇點頭,“好,聽你的。”
穿過重重疊疊的樹影,城市的燈火越來越近。
“您帶我來見這麼重要的人,怎麼都不提前告訴我的?”
“怕你緊張,拿見我媽當麵試對待。”
“她滿意我嗎?”
“要能換,她恐怕想讓你去給她當女兒。”陳知遇看她,“我知道她肯定喜歡你,所以沒跟你說。”
蘇南笑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自己的手指,“我……“
“嗯?”
“能問您一個幼稚的問題嗎?”
“問。”
“您……喜歡我哪一點呢?”
陳知遇左手掌著方向盤,摸過煙盒,抽出一支點燃。
在騰起的煙霧之中,看她一眼,“……覺得你跟我很像。”
“我們哪裏像?根本十萬八千裏!”
陳知遇笑一聲,停了車,湊過去。
他口裏還帶著濃烈的煙味,她第一下給嗆住了,咳得淚眼朦朧的時候,他又來吻她。
綿延又密不透風,直到她身上都被染上他的氣息。
風在他們的頭頂,搖晃著疏疏密密的葉,月亮在更遠的地方。
“她有孤高不屈的靈魂,瘋狂的詩一樣的靈魂。”
——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