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四月(1 / 2)

四月的天空不肯裂帛, 五月袷衣如何起頭?

——簡媜《四月裂帛》

課代表哪裏聽得出來兩人是在打機鋒, 一徑兒安慰陳知遇他才華橫溢風度翩翩, 堪稱“高校男神”之首雲雲。

陳知遇笑而不語, 目光自蘇南臉上略過, 有些涼, 有些省過神來的不知況味。

這一頓燒烤, 隻有課代表一人吃得心滿意足。回酒店路上,也隻她一人能繼續把主題為“陳老師好帥”的話題,變著花樣地聊上一路不重樣。

局裏局外, 到底不同。

到酒店樓下,陳知遇停了車,不動聲色地支開課代表, “我看對麵有個超市, 能不能過去幫我買點兒零食?”

課代表求之不得,“您要吃什麼?”

“明天回市路上, 你們能吃上什麼, 就看你買什麼。”

課代表樂顛顛地下了車。

陳知遇看著課代表過了馬路, 收回目光, 伸手從儲物格裏摸出包一包煙, 點燃了, 看向車前的後視鏡。小小一麵鏡子,恰能看見蘇南的眼睛。

“你是聯絡人,班上五六十來號人, 行程計劃、聯係方式……全要找你。沒個手機, 你打算怎麼辦?跟人靈犀相通,心電感應?”

後一句話,讓蘇南想笑,又沒能笑得出來。

陳知遇聲音涼涼,“這麼顧慮,你怎麼不幹脆打赤腳呢?”

蘇南垂著眼,“鞋我買的起,手機買不起。旦大研究生學業獎學金,一等獎也才一萬呢,手機都要六千多了。”

陳知遇咬著煙,沉默下去。

她聲音漸低,有些自暴自棄似的:“我家是什麼情況,上回您也見過了。我姐夫出軌,姐姐和他鬧離婚,我外甥女還不到一歲……姐姐當家庭主婦好幾年了,沒有收入來源。我父親……”她想到“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爸到村口”,想到大黃狗牽牛花,心裏越發的不是滋味,“我父親在我八歲時候,跟我媽離婚,之後再婚,但沒過兩年,因為酗酒去世了……”

她說不下去了,自舔傷口似的,模樣過於難看。

要能活得張揚恣肆,誰不想換個活法?

“蘇南。”

後視鏡裏,她睫毛顫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眼裏水霧漫漶。

他說不出心裏什麼滋味,猛抽了口煙,煙霧沉入肺腔,那點兒燒灼的感覺才有所緩解。

他斟酌著語氣解釋:“……沒別的意思,買藥經過家電商場,圖省事,直接買了我熟悉的。”

從小衣食無憂,在物質上,他從沒受到過什麼拘束,最壞的情況,也就是闖了禍,陳震扣了他半年的零花錢,但有程宛、穀信鴻,有一大幫子兄弟接濟,日子照樣過得滋潤。

為了六千、一萬的數目計較,他想象不出,但不妨礙他能有所共情。

好心,辦壞事。

這滋味,別提多憋屈。

蘇南啞著聲音:“我知道……謝謝您。”

他聽明白了,謝歸謝,東西還是不能收。

“蘇南……”

後視鏡裏,那雙含著點兒水霧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

他咬著煙,幾句話,在嘴裏掰碎了咀嚼,“我再給你講個故事……”

馬路對麵,課代表提著兩個塑料袋,從超市裏走了出來。

醞釀好的話一霎就跟潮水淹上沙灘一樣,了無蹤跡。

陳知遇歎聲氣,開了窗,把煙掐滅,風吹進來,車廂裏煙霧被卷著蕩出去。

“下次吧。”

在課代表的宣傳之下,“陳老師平易近人慷慨大方”的名聲,已在班裏廣泛散播。第二天上午,在Y市勝利會師的幾組人,非要拉著陳知遇去湖邊野炊。

蘇南瘸著腳,不大想去,課代表和另一個女生一人攙一條胳膊,把她架出了酒店房間,直接塞進出租車後座,不給一點兒抗爭的機會。

四月天氣晴好,湖水淺碧一汪,許多人攜家帶口出遊,鵝卵石遍布的湖灘上,已讓五顏六色的桌布地毯占得滿滿當當。他們到時,就剩個角落能夠容身。

鋪上塑料的雨布,又把零食水果飲料,一股腦兒地倒上去,最後拉著陳知遇在“上座”坐下,讀作野炊,實為八卦講壇的聚餐正式開始。

“陳老師,您下學期還教我們嗎?”

“你們研三還有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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