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足有五人高的獅子出現在他眼前,低頭俯視著麵前站立的三個人。
章曉的背撞在牆上,他必須要緊緊摳住牆麵才能讓自己站穩。
鄧宏的精神體顯然是一個十分強大的戰鬥型,它不能和周沙的樹蝰相比,但因為鄧宏刻意炫耀,那頭獅子身上散發出的壓迫感就像是它巨大而鋒利的爪子,緊緊地捏住了章曉的心髒。
他呼吸困難,久違的嘔吐感湧上喉頭。
即便知道這獅子對自己沒有惡意,但恐懼仿佛深深銘刻在他的血液和骨頭裏,存活於他的每一個細胞裏,腦內虛弱的勸說之聲根本無法壓製強烈的懼怕,章曉仿佛看到那玻璃消失了,鄧宏也消失了,獅子慢慢俯下身,朝自己張開它腥臭的大口。而他就像……就像方才在嚴謹辦公室裏戒備著狼的鸚鵡一樣,不敢低頭,不敢躲避,隻能在對方恐怖的壓力之下,驚悸地發抖。
“章曉。”
高穹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手腕上傳來的暖意暫時讓章曉的神智恢複了些許。他的手指動了動,勉強抓緊了高穹的手。
“把你的麂子放出來。”高穹的聲音很清晰,說得很快,“它可以保護你。它一直都在保護你。你相信它。”
那一日原一葦在周沙麵前用自己的精神體為章曉消除壓力和恐懼的一幕,忽然出現在章曉心裏。
對了,他有葉麂,他有一隻忠誠的、永遠不會背叛的夥伴。
他現在可以看到它。他可以釋放它。
從獅子躍出到章曉身上逸散出濃重的白霧,不過是幾秒鍾的事情。鄧宏已經意識到章曉害怕自己的獅子,就在他要將獅子收回去的瞬間,從那位陌生哨兵的身上忽然騰出一團凝重的霧氣。
霧中鑽出一隻鋒利的狼爪,一下就把他按在了地上。
下一刻,尖銳悠長的狼嚎聲鑽進了鄧宏的耳朵裏。
鄧宏是一個哨兵,一個經曆過很多嚴酷訓練、並且長年在世界各地的叢林中奔波尋找新型藥材的哨兵。
他也見過許多種狼,聽過很多狼嚎聲。
但是鄧宏卻發抖了。他雙手緊握成拳,右手在前左手在後,疊放於胸前。這是一個保護自己並命令精神體攻擊敵人的動作。鄧宏的理智清楚地知道麵前的兩個人並不是自己在叢林或者沙漠之中遇到的怪物或掠奪者,但是他無法控製自己,這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
可是,他的獅子並沒有隨著他的召喚而動作。
在尖利刺耳的狼嚎聲中,那頭幾乎頂著天花板的獅子飛快地縮小了。它縮成原來的身形之後也沒有按照鄧宏的命令進行攻擊,而是和嚴謹的鸚鵡一樣,化成一團霧氣,鑽進了鄧宏的身體裏。
在精神體回歸自身的那一刻,鄧宏渾身發冷。
一種全然陌生的畏懼和驚恐隨著精神體的歸來而傳達到他的神經裏。
這是因遠遠勝過自己的某種強大力量而產生的懼意。這懼意似乎淵源深遠,比鄧宏能閱讀到的所有曆史書籍裏記載的年月都更久遠。它是最古老的恐懼,因為艱難的生,輕易的死,以及血脈中潛藏著的、對先祖的敬畏而產生。
寒意消失了,但鄧宏知道他的精神體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將無法正常釋放。
他從地上坐起來,看到了高穹的精神體。
那頭灰白色的肥狼和他之前見過的所有狼都不太一樣,體型有些差別。它完全沒了方才的威風模樣,隻顧著一下下地蹭章曉腳下的那頭麂子,親親熱熱地舔麂子的耳朵和脖子。
章曉的臉色仍舊慘白,但已經不再發抖了。
鄧宏心裏翻過無數想法。他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VR頭盔,跟章曉誠心誠意地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害怕哨兵的精神體。”
他同時也放棄了邀請章曉共進午餐的想法。
章曉害怕自己的獅子,但顯然不害怕那頭狼。他和這個陌生的哨兵之間已經產生了映刻效應,鄧宏心中滿是對章曉的遺憾,以及對高穹的困惑。
回到家中,高穹發現章曉的身體一直在發熱。
這是章曉第一次有意識地為了保護自己而釋放葉麂。葉麂鑽出來的那一刻,就連站在他身邊的高穹也感覺到周圍因獅子而產生的壓迫感消失了,溫暖而清新的風把他們卷入其中,章曉不再顫抖,而他的葉麂就站在他們之間,抖抖耳朵尾巴,直著脖子穩穩站著。
但哨兵和向導初次利用精神體實施保護或攻擊行為的時候,必須需要有人指導,因為精神體實施具有強烈目的性的行為時,它劇烈波動的力量會對未嚐試過這種強度的哨兵或向導產生極大的副作用。章曉錯過了,而高穹又不知道這個“必須”,他隻敏銳地察覺章曉身上的信息素十分混亂,而且體溫一直低不下去。
章曉連喝了幾杯高穹倒的水,坐在沙發上喘氣。
理智告訴他,現在這個地方有一個哨兵,他不能任由自己的信息素這樣瘋狂地亂竄。但他確實壓不下去。高穹坐在他身邊,揉揉他的頭發,低聲問他需要什麼幫助。
章曉知道自己身體內部的熱源正在持續地累積著亟待爆發的某種欲望。但他不想服用抑製劑了。這突兀而強烈的欲望,他怕吃十顆八顆抑製劑也無法控製。這是在無人指導的情況下初次使用精神體可能引發的狀況,他本該循序漸進,先使用精神體的力量保護自己,再嚐試釋放完整的精神體。但章曉太緊張,太害怕,忘記了這個程序。
他抓住了高穹的衣領。
“我給別人寫情書……你嫉妒嗎?”章曉的聲音發顫,艱難地問。
高穹握著他停留在自己衣領上的手,理解了一下這個詞的意思:“很嫉妒。”
章曉盯著他的眼睛:高穹沒有說謊。
他需要高穹做一件事。他需要高穹幫他。副作用誘發了強烈的性反應,肌肉突突跳動,每一個神經元都在激動地傳遞興奮的信號——他必須要讓自己的哨兵幫他。
“章曉。”高穹擦拭他鬢角的汗,低聲詢問,“你需要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