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疊唱 (一)(3 / 3)

“你不必辯解!”始必笑著擺手,顯然對弟弟的真實想法了然於胸,“這些天來,那些哀哭聲我每夜都能聽見。不止你一個人認為我在驅趕各族武士去送死,事實上,我就是在驅趕他們上前送死。”他又開始咳嗽,一邊咳嗽,一邊發出得意的笑聲,就像夜貓子在林間驚叫,“咳咳,咳咳咳,咳咳,他們不死,咳咳,他們不死,咱們的突厥人的威嚴怎麼保全,咳咳。戰敗了啊,咳咳。打贏了利益均攤,戰敗了,也得代價均付才對啊。不能讓咱們光削弱咱們突厥人,咱們阿史那家族!”

戰敗!仿佛一道電光淩空劈下,徑直砸中了自己的腦袋。阿史那莫賀咄眉頭緊皺,雙目緊閉,無論如何接受不了大哥的話。十餘天來,敢情自己督軍攻城,就是為了通過敵人的手,殺掉那些盟友。四萬多具屍體,四萬多具冤死的屍體,堆在一起都可以壘出一座兜輿聖山!他被帳篷中的屍臭熏得無法呼吸,身邊的空氣也宛若血漿,粘得自己無法轉到脖頸。

“阿史那莫賀咄,你還是太年青了!”始必用腳踢了弟弟一下,強迫對方睜開眼睛,“瞪大眼睛看著我,我告訴你真相。否則,你這輩子永遠沒有機會做大汗。就在骨托魯兵敗的消息傳來那一刻,咱們已經敗了。我當時隻是不甘心,想把結果弄得好看些。結果長生天懲罰我的貪婪,長生天讓我為短視付出代價…….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大薩滿又將朱紅色的葫蘆遞過去,借助藥力,始必可汗才能夠理順呼吸。不敢再多說話,他用手指了指阿史那俟利弗,又用手指了指桌案上地圖,示意對方將真相告訴阿史那莫賀咄。阿史那俟利弗猶豫不絕,被始必的目光逼得不過,才硬著頭皮走到地圖前,低聲對阿史那莫賀咄說道:“當時涿郡那邊一共有三路援兵殺向馬邑。大汗認為其中隻有一路為實,另外兩路為虛。便派遣拔也古葉護帶領十萬部眾迎擊沿桑幹河而來的那一部。另外兩路中,一路派遣褥但伯克帶領五千騎兵試探,第三路交給劉武周自己解決。結果,拔也古大軍剛與敵人遭遇,對方便退回涿郡,憑險據守。褥旦那邊的敵人也是一觸即敗,跑得連頭都不回。至於劉武周那邊,耽擱了三天後,居然送來了大捷的戰報,號稱殺死敵軍三萬,俘虜無數!”

“劉武周在吹牛!” 阿史那莫賀咄迅速得出結論。他非常清楚自家附庸的實力。劉武周先勾結上司的小妾,然後又殺死頂頭上司奪取兵權,所作所為非常不得軍心和民心。因此其麾下幾乎沒有合適的戰將,更甭說有智者來投靠。唯一一個稍微像點兒樣子的將領便是尉遲敬德,但此人被劉武周當做了看門狗,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派出去與敵軍作戰。

如此,帶領劉武周軍迎擊來自涿郡的中原兵馬之人,隻可能是個籍籍無名之輩。他能擊敗剛剛將阿史那骨托魯打得落荒而逃的李仲堅?除非長生天上長了大窟窿!

阿史那俟利弗瞪了弟弟一眼,非常不滿對方這個時候還穩不住心神。“劉武周的確在吹牛,其他兩路援軍也是假的,隻不過想讓咱們迷惑。九天前,大哥便得出了這一結論,然後才讓你去督戰!”

阿史那莫賀咄瞪圓雙眼,死死地盯住躺在氈塌上,含笑而臥的兄長。自己多日來一直在替大哥和二哥殺人,自己原來當了別人手中的刀。“你們為什麼這樣做?這讓我今後怎麼麵對那些部族長老?!”瞪了片刻,他沒法將憤怒再堅持下去,垂頭喪氣地質問道。

“大哥說,如果咱們立刻撤軍,各部族撈不到便宜,肯定一回到草原,便要造反。所以,大哥不得不先削弱他們,讓他們永遠沒有阿史那家族強大。” 阿史那俟利弗壓低聲音,代替始必可汗解釋。“咱們突厥人想要永遠稱雄,就不得不這樣做。無論是誰威脅了咱們,都得將他除掉!這件事要麼你做,要麼我做,結果都是一樣!”

結果不一樣! 阿史那莫賀咄在心中怒吼。這個結果是,二哥順利繼承汗位,自己徹底失去人望,失去爭奪汗位之力。明知道事實就在眼前,他依然不甘心地掙紮。“他們可是為咱們而戰啊!大哥,三路敵軍都是假的,咱們從容撤退也來得及,怎麼就等於戰敗了呢?”

“小莫賀咄!”始必眼中流露出慈愛的笑,仿佛對方仍然沒有長大,“三路援軍都是假的。當然還有第四路援軍啊。就在咱們沒想到的地方!當年,父親被人圍攻,羅蠻子可是隻用幾天時間,就從幽州趕到了定襄!”

注1:特勤通常用來稱呼可汗之弟,等同於西方的親王。

注2:阿史那俟利弗,即後來的處羅可汗。阿史那莫賀咄為頡利可汗,始必的兒子阿史那什缽苾為突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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