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算下來,王伏寶的年齡卻比李旭大了五年零三個月,理應為兄。旭子以小弟之禮見過了哥哥,又命人取來橫刀一柄,作為見麵之禮。王伏寶是個手裏留不住財的窮漢,在竇建德麾下混了這麼多年,也沒藏住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在懷裏掏了半天,掏出個拇指大小的銀鎖片來,按於李旭之手,訕笑著道:“這是我小時候家裏老人給的長命鎖。雖然算上鏈子,總計不過半兩銀,卻是我最珍貴的東西,兄弟拿了吧,願它能保佑你逢凶化吉,長命百歲!”
眾豪傑都是響當當的漢子,自然不會在乎禮物的輕重。見王伏寶將父母給的貼身之物都掏了出來,知道他與李旭相交的心思是出自肺腑,大為感動。紛紛笑著舉起酒盞,為李、王二人兄弟之情而賀。王伏寶與李旭來者不拒,一一與眾人幹了。
他們兩個結拜得瀟灑,旁邊自有人看得羨慕。李建成心中暗道,這姓王的和妹婿二人萍水相逢,不過是一起打了場仗,便能生出手足情分來。我與世民一奶同胞,卻未必能意氣相投,肝膽想照。倒是羅公說得好,江山如畫,即便親兄弟也難免有舉刀相見的時候。
想著心事,他不知不覺便將目光轉到羅藝身上。隻覺得老將軍羅藝行事練達,為人灑脫,渾身上下都洋溢著英雄氣概。恰恰羅藝也將目光看過來,與他遙遙舉了舉酒盞,坦然而飲。一盞酒落肚,李建成心裏愈發覺得火熱,吩咐隨從給自己倒滿,快步走到羅藝的酒案之前, “羅將軍風采不下當年,晚輩萬分佩服。請滿飲此盞,為將軍壽!”
“願與李兄弟共飲!”羅藝看了看醉眼朦朧的李建成,笑著回敬。
“羅公叫晚輩兄弟?”李建成楞了一下,滿臉是笑。他出身高貴,朋友一直不多。在座諸人,即便是灑脫如李旭者,也都以世子稱之,無人肯與其平輩論交。而虎賁大將軍羅藝連幽州大總管之位都敢自封,當然不會在乎李建成的家世如何。一句兄弟叫出,將二人之間的關係憑空拉近數步。
“當然是叫你兄弟。你今年也三十多歲了,難道還敢嫌老夫年齡太大不成!”羅藝把眼睛一瞪,佯怒嗬斥。
“願以羅將軍為兄!”雖然受了嗬斥,李建成卻心情大暢。胸口上受了輕傷的陳演壽無法喝酒,一直以水相陪。看到李建成與羅藝聊得熱絡,笑著提議道,“既然羅公肯與世子平輩論交,世子何不拜羅公為兄長。總歸是‘意氣相投,肝膽想照’八個字,此後不求同生,亦不求同死。但酬今日之歡!”
李建成聽得心髒一哆嗦,雙眼冒出了股熾烈的期盼,隨即又快速暗淡下去。他也知道,無論輩分和聲望,虎賁大將軍羅藝都是與自己父親相提並論的,根本不可能認下自己這個兄弟。誰料聽了陳演壽的建議,羅藝卻絲毫不以為忤,笑了笑,大聲道:“也好,你這娃兒是個厚道人,值得老夫結交。拜便拜了,趁著香案還沒撤下去,我等自去焚香!”
真的?李建成狂喜過望,一時間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周圍的豪傑笑著過來觀禮,才暈乎乎地走到香案前,與羅藝八拜定交。二人年齡差了一輪半,當然羅藝為兄,建成為弟了。看得大夥又是羨慕,又是高興,團團舉著舉盞,一盞接一盞喝個不停。
兩個年齡、地位相差巨大的人都拜了把子,眾人的心氣更熱絡。一時間,竟不顧彼此的陣營,年齡與江湖地位,隻要看著對眼的,便互相結拜起來。大夥舉著酒盞賀了一輪又一輪,剛剛祝賀完了老郡守王琮與山大王時德睿結義,緊跟著又祝賀竇琮與張江焚香,拜到後來,女豪傑上官碧居然問明李旭在懷戎城內的臨時居所,非要連夜打馬趕過去與萁兒義結金蘭,眾人非但不覺其唐突,反而笑鬧著送她出帳。
群豪在這廂喝得暢快,老長史陳演壽在旁邊也算得清楚。結義的眾人心裏不過是惋惜今日並肩作戰之情,情願一醉方休,然後相忘於江湖。他這個促成別人結義者,卻早已替李建成的未來開始謀劃。老長史清楚,憑著白天一戰的功勞,通過常規手段,二公子世民再也撼不動建成的世子之位。此刻長安城內的堯舜禪讓之事已經謀劃得七七八八,隋唐相代已成定局。不出意外的話,半年之內,李淵必然要登上皇位。屆時,李建成就是大唐的第一位太子。待李淵百年之後,李建成便是大唐國君。而李旭如果肯歸順大唐,以其聲望、本事和與建成的私交,便是朝中數一數二的權臣,不折不扣的外戚。所以趁此機會替李建成拉攏住羅藝,便成了非常重要的暗樁。假若日後羅藝肯順應時局,憑著其手中舉世無雙的虎賁鐵騎和多年積累下來的名聲,此人絕對能與李旭互相羈絆,在未來的大唐內部達成某種平衡。
當然,這一切都是遠期目標。但即便是為了近期考慮,李建成與羅藝二人義結金蘭,也讓其自身受益頗多。萬一李旭不肯順應天命,陳演壽知道,拉攏住羅藝,就等於河東李家在博陵之後放了一把刀。博陵將士如果試圖逆天而行,首先就得考慮考慮,當他們與河東將士沙場逐鹿之時,背後這把刀會不會落下來,重演一次阿史那骨托魯今日的噩夢!
這一切對李旭絕不公平,但天底下哪裏有公平之事呢。還是虎賁大將軍羅藝總結得妙,一切隻為,江山如畫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