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世 ( 九 中)
無論是李旭還是阿史那骨托魯,交戰雙方主將任何一個都沒想到幽州大總管羅藝會在這個時刻帶著他麾下的虎賁鐵騎從草原方向殺過來。站在李旭角度,博陵軍曾經一戰將幽州的年青將領殺了七零八落,與羅藝麾下秦、劉、盧、顧幾員眾將早已結下的不死不休的仇恨。前些日子羅藝能讓開水道,使得來自黎陽的糧草平安運到懷戎,已經是看在彼此都是華夏子孫麵子上做出了極大讓步。讓虎賁鐵騎與博陵精銳並肩而戰,那種事情做夢都不會有發生的可能!
站在阿史那骨托魯角度,他更想不明白羅藝為何會在這個時候變卦。早在殺向涿郡之前,突厥王庭已經多次派遣使者探明的幽州的態度。送給羅藝的可汗大纛和金印,對方都毫不客氣地收下。送給虎賁鐵騎的戰馬,羅藝也十分感激地笑納。雙方甚至約定了,在突厥人取到天下後,幽州方麵可以分得博陵、河間、渤海數郡,分茅裂土,永享富貴。可以說,當年羅藝犧牲了無數弟兄性命沒拿到的好處,阿史那家族都白白贈予了他。但羅藝卻非常不地道地違背了盟約,斷然抄了阿史那骨托魯的後路!
盡管事先誰也沒想到,但在虎賁鐵騎出現的霎那,骨托魯和李旭都明白了同一件事,此戰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塞上聯軍與長城守護者已經纏鬥了近兩個時辰,彼此的力量已經都使用到了極限。這個時候,哪怕是五千山賊流寇出來,都足以成為決定勝負的秤砣,更何況壓上來的是在與塞上兵馬正麵碰撞中二十年來從沒有過敗績的虎賁鐵騎?
“撤!”阿史那骨托魯果斷地下達命令,“分散撤離戰場,別做任何糾纏。”喊罷,他抱起陶闊脫絲,從剛剛趕到騎兵手裏搶過一匹戰馬,跳上去,不顧一切揮動起皮鞭。
戰馬吃痛,發出一聲悲鳴,闖翻幾個目瞪口呆的武士,帶著骨托魯夫妻斜斜地衝出本陣。四匹白色的巨狼發現主人離開,立刻長嚎一聲,發了瘋般追趕上來。幾名忠心的將領策馬試圖上前阻止自家大汗的荒唐舉動,胯下坐騎被巨狼一口一個,全都放翻在地上。
“大汗!”大薩滿阿史那八步倒在煙塵間,絕望地伸出雙手。“長生天,請睜開眼睛,看看你的孩子吧!”他大聲哭號,試圖用哭聲喚起阿史那骨托魯心中的勇氣。對方卻根本不肯回頭,抱著自己的女人脫離本陣,加速逃離戰場。
沒有懸念,連掙紮都不必掙紮。骨托魯不敢聽背後那震天的喊殺聲,更不敢回頭看一看自家大陣在一瞬間被虎賁鐵騎硬生生趟出來的血河。隻想帶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逃得越遠越好,逃離這令人瘋狂的殺戮場,找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躲起來,忘記這輩子曾經發生的一切。
可現實偏偏不讓他如願。領著援軍殺到的大將阿史那湖色羅看到骨托魯逃離,趕緊帶領數十名騎術高超的武士前來“保護”。緊跟著,“忠勇”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也從族人手裏搶了匹戰馬,遙遙地追了過來。大薩滿阿史那八步掙紮著爬起身,舉起一直掛在腰間的骷髏祭鈴,沒等他發布長生天的最新指令,一隊虎賁鐵騎呼嘯而致,徑直從他身邊衝過。塵煙伴著血霧湧起,骨鈴飛上了半空中,“嘩啦嘩啦”,奏響最後的樂章。
在被踩成肉醬的那一瞬間,大薩滿阿史那八步明白,骨托魯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他留在中軍沒有任何作用,此時,即便是長生天真的派遣神明下來助陣,也無法拯救蒼狼的子孫。
一條條血河從突厥人本陣向前擴散去,一直裂到他們與博陵軍接觸的邊緣。包裹在鐵甲背後的虎賁鐵騎冷冷地看了博陵壯士一眼,撥轉馬頭,再次緩緩加速。被殺得暈頭轉向的部族武士們眼睜睜地看到曾經將自己袍澤踏為肉醬的鐵騎又移動到自己麵前,像移動的鐵山般向自己壓下,慘叫一聲,轉身便逃。虎賁鐵騎踏著不變的節奏從背後追上去,一槊將武士從後背刺穿,再一槊將屍體砸向周圍擠做一團的敵軍。
一隊又一隊虎賁鐵騎將突厥人的軍陣刺透,然後撥轉戰馬,再度踏向塞上聯軍。突厥狼騎和部族武士們要麼驚慌失措地逃開鐵騎前進的路線,要麼在個別低級將領的指揮下,做一些毫無希望的抵抗。虎賁鐵騎向前移動半丈,他們便向後退縮半丈。虎賁鐵騎推進,他們晃晃橫刀,大聲咒罵,不願意轉身逃走,也沒勇氣衝上去砍斷對方的馬蹄。雙方以一種非常古怪的形勢僵持,陳演壽帶領弓箭手從虎賁鐵騎身後趕到,一陣近距離攢射。落在虎賁鐵騎身上的流矢被重甲彈開,落在武士們身上的羽箭卻冒出了大團大團的血霧。武士們倉促組成的隊列立刻崩潰,虎賁鐵騎緩緩地踩過去,緩緩地將他們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