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世 (九 上)(2 / 3)

“大汗?”阿史那湖色羅接過令箭,腳步卻無法挪動分毫。受長城附近地形所限製,骨托魯每次出戰帶領的人都不足全營兵馬的二分之一。手中這支令箭,相當於近二十萬大軍的調動權利。而眼前這些出戰的弟兄銳氣已失,萬一在自己回來之前,達曼與賀魯等人的兵馬堅持不住,骨托魯身邊便無兵可用,十有**會死在李旭手裏!

“快去!”阿史那骨托魯知道愛將想表達什麼意思,用手指了指不遠處仍然在繼續敗退的大軍,苦笑著道:“如果此戰敗了,我還能活下去麼?你能早到一步,便是救了我一步。否則,便等著贖回我的屍體吧!”

“末將定然不辜負大汗所托!”阿史那湖色羅手按右胸,深深俯首。他知道敵我雙方已經到了必分勝負時刻,不敢再多說什麼。跳上骨托魯的坐騎,在馬背上狠抽了兩鞭子,如飛般遠去。

也隻能如此了!派出了身邊最後一員將領。骨托魯內心反而變得安寧。他從貼身親兵手裏搶過一把橫刀,緊握著站在了自己的羊毛大纛之下。幾名潰散的部族武士從他身邊不遠處跑過,骨托魯刀尖一直,立刻有親兵衝上去,不由分說將逃兵砍倒,割下腦袋,扔到了骨托魯腳邊。

負責督戰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也不再手軟,帶著清一色的黑甲侍衛,在骨托魯附近橫成一道人牆。無論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試圖穿牆而過,侍衛們立刻手起刀落,幹淨利索地割下他的腦袋,血淋淋地扔到自己的腳下。

有大汗地弟弟親自領兵戰鬥在最前方,身後還有一群督戰的凶神惡煞。狼騎和部族武士們的士氣稍稍提高的數分。在低級將領們的指揮下,他們結成小隊,負隅頑抗。中原聯軍畢竟人少,在敵人舍死忘生的阻攔下,前進腳步大幅度放慢。

李旭見敵軍死戰不退,立即改變戰術,命令隱藏於博陵軍方陣部位的弓箭手們引弓向前攢射。頃刻間,狼騎又倒下了數百人。阿史那達曼也不示弱,帶領親信彎弓搭箭,對準前排的博陵軍將士奮勇還擊。

很多狼騎和部族武士都誤傷在了阿史那達曼的箭下,但這種不分敵我的殺傷畢竟給博陵軍造成了一定困擾。轉眼之間,剛剛被弓箭手射開的陣腳又被新的部族武士填滿。在財富的誘惑與死亡威脅的雙重作用下,牧人們一層層被殺死,一層層擁擠上來,居然短時間內,讓博陵軍止步不前。

雙方的弓箭大戰此時也陷入了膠著狀態。雖然河東弓箭手在陳演壽的指揮下打了突厥同行一個出其不意,給敵人造成了極大的殺傷。但當突厥弓箭手將注意力從博陵軍槊手身上全部集中到河東弓箭手這邊,又補充了大量援軍之後,竟憑借著高出河東將士不止一籌的射術,漸漸挽回了頹勢。擔任兩翼護衛的劉季真和時德睿二將多次分出兵來,試圖衝進突厥弓箭手隊伍,予敵以重創,都被蘇啜附離帶領親信死死地擋在了陣地之外。好在此時天空中的風力變得更大,羽箭的殺傷力驟減。否則河東兵馬肯定因損失巨大而喪失戰鬥力。

戰鬥到了此時已經進行到白熱狀態,敵我雙方都使上了渾身解數,隻要能殺傷對方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幾名突厥伯克看出陳演壽為弓箭兵之膽,立刻仗著射技高超,集中幾柄強弓向他攢射。羽箭多數被風力吹歪了,但數輪之後,終究有一箭命中目標。

老長史悶哼一聲,手中號角落地,身邊弓箭手立刻隊形混亂。突厥人看到目標達成,趕緊抓緊機會展開反撲。但沒等他們第二次拉開弓弦,一陣激昂的角聲從敵陣中響起。老長史陳演壽手握號角,身體半蹲半跪,布袍被血染透,角聲卻連綿不絕,宛若虎嘯龍吟。

聽到角聲,河東將士重新抖手精神,挽弓回射。雙方弓箭手又開始較量起射術,每一刻都有人倒在箭下,卻再無人言退。

就在此時,隨著一陣悶雷般的鼓聲響過,山穀中又殺出一哨兵馬。快速向左右一分,直接撲向突厥弓箭手。

負責護衛弓箭手的蘇啜附離趕緊領兵迎戰,卻不料這次出來的河東兵馬甚多。分出了四分之一纏住了他麾下部屬,另外四分之三中的一分護在自家弓箭手陣外,兩分衝入了突厥弓箭手陣內大肆砍殺。

“以多欺少,不算英雄!”蘇啜附離氣得大叫,舉著粗大的橫刀,在長城守護者當中往來衝殺,勢若瘋狗。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部落和族群,如果再完不成骨托魯交付的任務,回到草原上將永無立足之地。

長城守護者們卻絲毫不理解他的苦衷,在底層軍官的帶領下動一轉,西一轉,不到半柱香時間,已經將蘇啜附離身邊的親兵殺了個幹幹淨淨。

“我跟你們拚了!”紅了眼的蘇啜附離高舉橫刀,徑直衝向陳演壽的座駕。他想用自己的生命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對方卻不肯再給他機會。還沒等他靠近弓箭手陣列外圍,一名大將舉槊衝上,槊鋒一挑一引,將蘇啜附離絆倒於地,緊跟著一槊刺出,正中其哽嗓咽喉。

“河東薑寶宜在此,賊子速速束手!”挑起蘇啜附離的頭顱,薑寶宜大聲喝令。他是此陣的陣尾,關鍵時刻奉李旭之命殺出,一下子便發揮出了巨大作用。

蘇啜附離戰死,追隨他的霫族武士立刻散去。沒人保護的突厥弓箭手轉眼成了待宰羔羊,被河東弟兄殺了個七零八落。掌管整個大陣的李旭見到機會,立刻調兵遣將,將完成任務的陣尾調到相對平坦的左翼,沿左翼斜向前壓,以神龍擺尾之勢予敵軍以重創。

這夥生力軍的投入立刻使得場上局麵大變。抵擋博陵軍攻擊的突厥人本來就已經非常吃力,又不得不分出兵來去抵擋薑寶宜,立刻首尾不能兼顧。第一道阻攔眼看就要崩潰。氣紅了眼睛的阿史那達曼帶領親兵衝到博陵軍大陣前,揮斧猛劈,劈裂一麵盾牌,直插陣核。

李旭在陣中看得真切,揮動令旗,命盾牌手們閃出空隙,放數百突厥人入陣。然後敲響戰鼓,大陣迅速閉上缺口,陣內一團團七蕊梅花擦著阿史那達曼等人快速旋轉,花蕊亂吐,三下兩下將入陣的突厥人殺了精光。

阿史那達曼見勢不妙,轉身欲走。周大牛和張江帶著親兵夾了過去, 兩朵梅花交彙,然後快速分開。阿史那達曼身上登時多出了數個透明窟窿,哼都沒哼,轟然而倒。

主將身死,突厥人的第一道防線立刻告破。博陵軍加快腳步,衝向敵軍第二壘。阿史那賀魯趕緊領兵頂上,用自己本部兵馬攜裹著阿史那達曼麾下殘兵死戰不退。怎奈博陵軍越殺越勇,數息之間便將他精心構築的防線捅了個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站在羊毛大纛下,阿史那骨托魯心如刀割。他自幼喪父,年少時屢屢遭受始必兄弟的欺負,全靠親弟弟達曼這個精神寄托才不至於鬱悶至死。因此,於他心中,達曼就像自己兒子般重要,絕對不允許任人傷害。但今天為了穩定軍心,他卻不得不將達曼派到了第一線去,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捅死。

想到自己今天可能也會與弟弟“團聚”,骨托魯心裏更加淒涼。偷偷抹了一把淚,回過頭來,對著身邊一個親衛打扮的人問道,“如果我今天戰死了。你可怎麼辦?是不是立刻去投奔他?”

那名親兵聞聽此言,立刻從腰間拔出刀,二話不說便向脖子上抹去。骨托魯嚇得手忙腳亂,上前一把將親兵死死抱住,一邊偷偷流淚,一邊哽咽著道:“我不過問問而已!你又何必去死?”

“自從嫁給了你。我什麼時候想過別人。骨托魯,你盡管放心。如果你今天戰死了,陶闊脫絲沒本事為你報仇,跟你一道走勇氣還是有的!”扮作親衛的陶闊脫絲丟下刀,嗚咽著回答。

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才導致今天兩個她曾經最放不下的人自相殘殺。但經曆了那麼多事情,她已經相信命運。是長生天安排了眼前這一切,作為長生天的孩子,她沒法抱怨,沒法抵抗,隻能默默承受。

“大汗何出此言!”另一名親兵打扮的女人低聲喝問。“為將者乃三軍之膽,豈可輕易言敗。我軍人數是敵人三倍,援軍馬上便到。此處地形已經可以供騎兵展開,難道大汗不相信自己,還不相信狼騎的英勇麼?”

“滾!”雖然對方所說全是金玉良言,骨托魯依舊破口大罵。“你這個女人。葬送了蘇啜附離一個人還不夠麼?如果不是你,我豈會這麼著急南下?”

挨了罵的陳晚晴不敢還嘴,躬了一下身子,默默地閃到一邊。骨托魯卻不依不饒,走上前繼續數落道:“你這個該受詛咒的女人。蘇啜附離為你連命都搭上去了。你居然連眼淚都不肯為他掉一滴。你的心腸真的比月牙湖底的冰還冷。我知道了,在你眼裏,他不過是把刀。我們,我們這幾十萬人,在你眼裏全是刀,對不對?江南大陳,恐怕在你眼裏,除了陳家外,其他人全是牛羊草木吧?”

陳晚晴被他罵得麵色蒼白,渾身發抖。嘴唇嘟囔了好半天,才冷笑了一聲,昂首回敬道:“大汗後悔了麼?後悔了盡管殺我,拎著我的頭去給李旭賠罪。看他是否會放過你,放過你的部落?”

阿史那骨托魯雖然奸詐,畢竟是個突厥人,嘴巴遠沒對方靈巧。被質問得無言以對,頓了頓腳,悻然道:“我何必殺你。你這輩子無論毀了多少人,也無法看到好夢實現。江南不會屬於你們陳家。江北也不會。那裏從來就沒屬於過你們陳家。”

說罷,不再理會陳晚晴,擁著陶闊脫絲繼續觀戰。看到李旭手持鼓槌,指揮千軍萬馬如手使臂,心中暗道:“輸給如此英雄,也不算委屈。可惜我一時糊塗,讓這麼多突厥男兒為我殉葬!”

正沮喪間,忽然聽到山穀左側一陣喧囂。正在擴大戰果的河東兵馬突然放棄對手,轉身原地結陣。緊跟著,數杆大纛挑過山梁,從黃花豁子附近趕來的一部分突厥兵馬終於到達的戰場。

沒等骨托魯抹額相慶,又一哨兵馬呼嘯而來。竟是距離此地最近的一部突厥狼騎,聽到葫蘆澗的角鼓之聲,在阿史那步真的帶領下主動趕來援救。兩支新銳聚集到一處,立刻頂住了薑寶宜的攻勢。李旭見到這種情況,不得不重新調整隊列,命令河東兵馬向博陵軍側後收縮。阿史那賀魯也借此機會重新調整部屬,居然和援軍一道將劣勢又搬回了幾分。

時間拖延越久,對長城守衛者們肯定越不利。剛才陳晚晴的話說得雖然刺耳,但突厥人在大營裏休息的那部分兵馬很快便能趕來卻是事實。此外,骨托魯戰前對形勢估計不足,為了盡快破城,將狼騎徒步帶上了戰場。而趕來援救他的狼騎作戰目的不是為了破城,自然也會策馬而至,充分發揮自家的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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