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槊(六 中)
旭子清楚地知道,此刻據徐茂公抵達黎陽的時間還不到兩個月!徹底竊取了瓦崗軍主導權的李密以一種近乎於放逐的姿態,將殺掉會帶來罵名,留在身邊又怎麼看都不順眼的徐茂公驅趕到了黃河北岸的新拓之地。那裏距離竇建德、時德睿以及大隋東都的控製地區都不算遠,隨時都有人會出手替李密除了這個心腹大患。而在如此困頓的情況下,徐茂公不想著如何自保,卻將可以招募上萬兵馬的糧秣裝船送到了塞上.......
一股濃濃的酒意在旭子心裏流淌。他記得多年前的那個深夜,以及徐茂公所說的每一個字。
“好兄弟,你今年十五,對吧!”
“嗯!”
當年的馬蹄聲猶在耳畔,敲得人頭暈目眩。
“我今年十七,是你哥哥!” 璀璨的星光照亮匕首冰冷的霜刃,也照亮了他的眼睛。徐大眼的身體鷂子般飛了開去,溶入漫漫長夜。
突然間,馬蹄聲與匕首的亮光都消失了,眼前依舊是中軍帳。王伏寶、陳演壽等人捧著茶盞,滿臉感慨。李建成臉上的感慨最深,仿佛自傷身世,他歎了口氣,幽幽地點評:“他跟你雖然是異性兄弟,卻是能生死與共的。嗨!人這輩子,能有幾個這樣的兄弟!”
“一個就夠了。去年若不是此人故意放水,我家將軍也沒那麼容易從河南脫身!”方延年接過李建成的話頭,有些自豪地說道。
也隻有自家將軍這種光明磊落的漢子,才能交上徐二當家這種可同生共死的朋友。倘若換了別人,趕上門去套近乎,徐二當家也許都不願理睬,更甭說千裏迢迢送救命糧了。
“嗯,咳咳!這些話還是別出此帳,難免給徐將軍帶來麻煩。李法主不是個有心胸的!”陳演壽難得替外人考慮了一回,在旁邊低聲提醒。
帳中大多數人都輕輕點頭,王伏寶卻滿不在乎。“不就是背後砍死救命恩人的李白眼麼?怕他作甚!徐二當家現在是虎入深山。如果李白眼不逼他,大夥就先這麼虛應著。如果李白眼敢拿這事說三道四,徐二當家幹脆反了他娘的。到時候,看天下豪傑幫李密的多,還是站在徐二當家這邊的多!”
陳演壽聽得眼神一亮,先向李建成點了點頭,然後笑著插言,“倒也是。李法主如果能容得下翟讓,天下還有不少豪傑被他的虛名所蒙蔽。他背後那一刀砍了下去,恐怕連瓦崗軍各部的心都砍散了。真要跟徐二當家再火並起來,各營兵馬還不一定幫誰呢?”
李建成微微一愣,馬上反應過來老長史是想讓自己探一探李旭的口風,看看能不能替唐王家族把徐茂公這條線接起來。此人目前雖然隻占據了黎陽附近巴掌大塊地盤,手中實力在瓦崗軍各分支中也排不上號。可瓦崗軍的赫赫盛名幾乎都是經此人之手打出來的。如果將此人拉到河東李家這邊來,即便其身邊沒有一兵一卒,所起到的作用也足足當得起十萬大軍。
仔細想了想說辭,李建成笑著開口,“父王平時提起當年燒了卻禺汗老巢的英雄,也總是挑大拇指呢。若是李密容不下茂公,仲堅不如派人接他過來。反正趙郡距離黎陽不遠,沿途無論竇王爺還是時德睿,都會給你這個大將軍一個麵子!”
“我家王爺早就說過。如果徐二當家肯來,他可以親自迎到博望山下!”王伏寶又冷哼一聲,不疾不徐地強調。
博望山距離黎陽隻有四十多裏。竇建德親自到到博望山接應,擺明了向某些人示意竇家軍對徐茂公誌在必得了。河東將士聽得鬱悶,一個個向王伏寶怒目而視。被眾人瞪著的王伏寶卻輕鬆地搖搖頭,非常惋惜地說道:“可惜徐二當家也是個耿直性子,寧可死為瓦崗鬼,也不願意到我家王爺這裏吃香喝辣。李白眼不僅眼睛瞎,依我看,他的心也是瞎的。根本分不清楚誰好誰壞!”
這番話聽得在座中人幾乎個個搖頭,都歎息徐茂公如此好漢,卻落在李密麾下給糟蹋了。隻有旭子知道好朋友的心思,笑了笑,低聲解釋道:“茂公他不是死忠於李密。而是舍不得瓦崗。那份基業是他和翟讓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就像自己的家一樣。我當年雖然是奉旨剿匪,跟他互為敵手,也敬佩他練兵治軍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