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持槊 (四 下)
在流花河南岸休息了一日後,李旭帶領麾下將士拔營回返。鑒於阿史那骨托魯一時半會兒未必能追上來,所以博陵將士選擇了另一條相對平坦的道路。沿途中又遇到了兩股急於衝入中原搶劫的牧人,張江和周大牛各帶一隊悍卒迎上去,不到半日功夫,便將部族武士們打得潰不成軍。戰敗的武士們策馬遠遁,眾將士望著遠去的煙塵大笑,也不認真去追。
如此一來,博陵軍上下對突厥狼騎的戰鬥力愈發瞧不上。都道“骨托魯小汗有種便來,到了長城腳下,大夥定叫他有來無回!”
而牧人們心中對李旭卻愈發敬畏,多次轉述之後,將聖狼侍衛的謠言越傳越真。
第二日下午,大夥又在一座無名高山的轉角處擋住正在北返的霫族騎兵。雖然此時霫族武士們已經接到了各部長老遣人用快馬送來的命令,知道博陵軍與自己不再是敵人。當看到突然出現在山坡上的中原精銳後,還是被嚇了一跳。
舍脫部的哥撒那看了看必識部的侯曲利,二人咧了咧嘴巴,將目光又同時投向蘇啜部的阿斯藍,從對方的目光中,他們都看到了難以掩飾的驚詫。在接到長老們的命令後,三人都非常不情願。特別是蘇啜部的阿思藍,若不是考慮到自家後路隨時可能被李旭切斷的風險,甚至想調遣本族武士挾裹著其他部落的英傑繼續南進。當看到了博陵將士後,三人終於明白長老們的決斷是多麼的正確。老狐狸們並非被李旭的虛名給嚇破了膽,他們是清清楚楚看明白了中原的實力。
對手並不像蘇啜附離和阿史那骨托魯二人所說的那樣不堪一擊。他們富有,但絕不軟弱。就在不遠處獵獵飄舞的戰旗下 ,隨便一個中原兒郎拉出來,身手都不會比霫族武士差。特別是中原兒郎身上所流露出來的氣質,那種有我無敵的氣質。哪裏是來自一個內部紛爭不斷的垂老部落,分明來自一個百戰百勝的強大民族。
這個民族不可能輕易被擊敗。打了這麼多年仗,阿思藍對敵人的強弱程度幾乎能做到一望而知。他忽然開始為自己部族的命運而擔心起來,據他所知,蘇啜附離並不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如果蘇啜附離得知其他霫族部落已經改奉李旭為大汗的消息,肯定要用盡一切手段試圖將失去的汗位奪回。那時,蘇啜部與必識部、舍脫部,還有其他散落於月牙湖附近的白天鵝的子孫們將進行一場惡戰,而屆時李旭隻要將山坡上那些武士派遣一半到草原上,便足以讓蘇啜部萬劫不複。
‘如果我現在趁人不備射殺了他……’一個陰冷的想法突然湧入阿思藍的心頭。那樣,蘇啜部所麵臨的劫難將輕一些,白天鵝的子孫也許不用再自相殘殺。但那有可能麼?阿思藍記得多年前,附離(李旭)的射藝已經不遜於自己,況且自從附離從山坡上出現後,哥撒那與侯曲利兩個就有意無意地在遮擋自己的視線。
兩個小狐狸和他們的父輩一樣狡猾!蘇啜阿思藍在心底苦笑。他理解必識侯曲利和舍脫哥撒那的想法,霫族各部騎兵隻有四千三百多人,而山坡上嚴陣以待的中原兒郎足有一萬五千。如果自己真的射殺了李旭,恐怕身邊這四千部族武士沒一個能活著走出山穀。
可如果不殺了他……阿思藍心裏的感覺越來越涼。他的兒子與阿史那卻隅的女兒早有婚約。陶闊脫絲的丈夫就是阿史那骨托魯,除了麾下的兩千武士外,蘇啜部的其餘部眾都以貴賓的身份與骨托魯的嫡係部眾走在一起…….
就在他再一次顫抖著試圖將手伸向馬鞍旁的角弓時,舍脫哥撒那與必識侯曲利二人突然讓開了。他們兩個不再試圖阻擋阿思藍的任何行為,而是策馬直奔對麵而去。阿思藍微微一愣,旋即看到一個滿臉絡腮胡須的壯漢拎著數個皮口袋,踏著陽光從山坡上走了下來。
“兄弟臨行前請喝了這袋子馬奶酒,你我也許今後很難再相見啊,每逢春來,溫暖卻像酒漿一樣淌過心頭…….”
那個壯漢用精確的霫族語言,唱著霫族人為朋友送別的長調,毫厘不差。
仿佛有萬丈寒冰在心頭轟然而倒。阿思藍清楚地記得,當年在月牙湖畔,是自己、杜爾和陶闊脫絲三人,一字一句地教會了漢人少年這首長歌。如今,那個少年臉上已經長滿了胡須,但唱歌的腔調,走路的神態,卻絲毫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