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馬鞍後的戰旗,李旭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列隊而飛的天鵝,正是霫人的旗號。但不是蘇啜部,很快,淩厲的目光又慢慢變得柔和。蘇啜西爾、蘇啜附離兩兄弟憑著當年徐大眼幫忙訓練出來的精兵和陶闊脫絲與骨托魯的姻親關係,已經成功取代了上一任大可汗,成為整個霫族的最高統治者。所以,蘇啜部的戰旗之上,帶隊的白天鵝頭上應該加一頂王冠。而方延年繳獲的這一麵戰旗,天鵝們的頭頂上卻沒任何裝飾物。
但那麵戰旗的確來自月牙湖附近。除了當年與自己並肩戰鬥過的部落外,旭子想不清楚還有哪家可汗舍得使用價格高昂、色彩華麗的蜀錦而不是羊毛來做旗麵。這種提花斜紋蜀錦隻有在他出塞和剛從塞上回來的那兩年才有行商向蘇啜部的貨棧販運,此後中原戰亂頻發,蜀錦在河北都成了幾乎絕跡的奢侈品,塞上諸部更是無緣見到。
蘇啜部的杜爾和阿斯蘭、舍脫部的哥撒那、必識部的侯曲利,這些少年時代的好朋友的身影又一個接一個地浮現在旭子麵前。從心裏說,這些朋友都是光明磊落的漢子,待人不比他從塞外回來後結識的吳黑闥、宇文士及、武士矱等人差。但現在,旭子卻要和這些昔日的朋友各自為了自己的族人而相對著拔刀。
“那夥人距離此地不到一天的腳程!”見旭子臉上瞬間變得黯然,方延年低聲提醒,“據王須拔將軍判斷,另外幾夥規模龐大的塞上部落三天之內也會趕到長城腳下。如果大將軍想再刹一刹敵人威風的話,也許能從最近三天中找到機會!”
“咱們盡力!”旭子快速從沉思中回轉心神,毅然答應。杜爾、阿斯蘭等人都是一時英傑,但他們進了長城,一樣不會對戰敗者留任何情麵。在草原上,弱者是沒有生存機會的。這是胡人和漢人傳統的差別,不會因某幾個人心中的善意而發生絲毫改變。他又想起了那個瘋狂的下午,那個用戰敗者的鮮血和勝利著的歡呼交織而成的盛宴。還有隨後幾個孤單冰冷的清晨,牧人們興高采烈地給女奴隸脖頸上套上鐵項圈,在男性俘虜的臉上肆意篆刻各種各樣的花紋…….
他絕對不能允許類似的結局落在自己的族人頭上。如果老天還嫌中原所遭受的劫難不夠多的話,阿斯蘭等人進入長城之前,必須先看到他的屍體。旭子知道,在射藝上能和自己相提並論的,也許隻有李淵和阿斯蘭。前者的射藝他隻是從傳聞中聽說,而後者,卻是手把手教導他熟悉弓箭性能的師父……
“那大將軍還有別的吩咐麼?”方延年有些無法適應李旭變幻不定的臉色,試探著詢問。
“你回去抓緊時間寫份軍報出來。今晚戌時之前必須送到中軍。你可以多找幾個部屬幫忙,他們記錄,你口述即可。把你出塞後看到的,聽說的一切,隻要與這次戰事有關,全寫下來。務求詳盡!”李旭略作沉吟,然後鄭重吩咐。
“還有!”對方剛剛轉身,又被他從後麵叫住,“寫完之後抓緊時間休息,下一次戰鬥,我希望你能跟在我身邊!”
“我?”方延年遲疑,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隻是王須拔的行軍長史,距離趙子銘和時德方等人的位置還有很大一段距離。況且他本人也不喜歡做一個終日關在中軍帳內給人出謀劃策的幕僚,跟王須拔搭檔的這段時間,他已經習慣了在馬背上抱著橫刀睡覺的豪邁。
“如果出塞迎戰,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給我當向導!”李旭再次笑了起來,滿是風霜的臉上寫滿了信任。“王將軍回來後,我會另行給他指派一個長史。”
王須拔和竇琮正帶領著騎兵繞向萬全衛。這個當口,遠道而來的牧人們會把大部分目光都釘在王、竇兩人戰馬帶起的煙塵上。如果在這時候猛然再從定遠堡殺出一哨人馬,肯定能打來襲者一個措手不及。
旭子準備親自帶領這支兵馬出塞。盡管他知道阿史那骨托魯隨時準備帶領狼騎撲過來。但獵人和獵物角色的轉換往往就在一瞬之間,骨托魯的設想很好,卻未必能盡如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