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名 (七 下)(2 / 3)

“沒,沒有!”當值的隊正抽了抽鼻子,哽咽著回應。“往常巡視完了軍營,步將軍都習慣一個人坐一會兒,記錄下當天所發生的事。我們給他磨好了墨,就退了出來!然後,然後……”

他說不下去了,心裏又是哀傷,又是惶恐。虎賁鐵騎軍規,如果將領戰死,他的所有親衛都必須戰死以殉。而步將軍卻以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的戎馬生涯。對於親衛來說,大夥該做些什麼呢?一道去戰死麼?可放眼周圍,哪裏有敵人的影子?

“你先退下吧。不要走得太遠!”羅藝又歎了口氣,低聲吩咐。他快步走到心腹愛將的書案邊,希望從留下的文字中得到一點解脫。卻發現對方隻在桌案上留下了一疊幹淨的綿紙,潔白如雪,零星濺著幾點殷紅。

那幾點殷紅如火星一般,灼痛了人的眼睛。刹那間,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了步兵的想法,除了虎賁大將軍羅藝自己。

如果選擇戰死,步兵將軍下一次戰鬥將會麵對博陵軍。他將從背後會衝進正在抵抗突厥狼騎的博陵精銳當中,用長槊刺殺數十名替他衛戍長城的人,然後被對方在蔑視中用亂刀剁成肉泥。

那絕不會是步校尉所希望的歸宿!“長城有隙,虎賁無雙”,當年的虎賁大將軍羅藝正式憑著這八個字,將無數像步兵一樣的年青人吸引到了自己麾下。作為幽州大總管的羅藝可以把自己當年的誓言扔進垃圾堆,作為鐵騎的一員,步兵卻無法策馬從背後踐踏二十年前的自己。

隻是,他這樣做,除了捍衛自己的理想外,還能起到什麼效果呢?羅將軍不會放棄自己的雄圖霸業,虎賁鐵騎的其他宿將也無法忘懷博陵軍擊殺他們兒子的仇恨。那些因為爭奪天下而引起的仇恨早已經在人心中發了芽,瘋狂地開枝散葉,遮住了人的心髒、嘴巴和眼睛。不看到李仲堅這個人的毀滅,理智不會重新回到那些軀體中來。

在愛將的遺體邊徘徊了許久之後,虎賁大將軍羅藝吩咐部屬以軍禮將愛將葬在了安樂郡的長城腳下。那裏有一段長城被鮑丘水衝破了道缺口,將步兵葬在那裏,剛好可以滿足他生死守衛長城心願。

得到了羅藝的特許,當晚在步兵居所值班的十幾名親兵都退了役。作為護衛不周的懲罰,他們將一生守在自家將軍的陵墓旁邊,結廬而居。為了替長眠於此的將軍排解寂寞,親兵們移植了很多野杏樹到陵墓周圍。隨著天氣的轉暖,整樹整樹的杏花陸續綻放,陸續飄落,紛紛揚揚地灑在墓碑上,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在有心人的努力下,整個事情帶起的風波迅速被消解於無形。很快,幽州將士們便不再議論步兵將軍的死因,以及他到底有沒有什麼未了心願。他們注意力被已經燃燒到家門口的戰火吸引了過去,每天的議論聲裏透著緊張和興奮。

“王須拔與竇琮殺到洋河邊,將興和部的兩千多提前南下的武士擊潰,掠牲口一萬三千多頭!”在興奮之外,說話者的語氣裏還帶著一絲絲羨慕。換作往年,這些既能撈取名聲又能帶來豐厚收益的懲戒行動都是由虎賁鐵騎來完成的。五百鐵騎與春風一道出關,可以讓方圓數百裏內的草場在馬蹄下震顫。

可今年,他們隻有看熱鬧的份兒。並且要時刻祈禱著昔日的仇敵獲勝,將出塞掃蕩的中原士兵打得狼狽而逃。這種敵我易位的感覺非常荒誕,荒誕得很多人都想躲到僻靜的地方去放聲大笑。但想想虎賁大將軍羅藝自從步將軍死後越來越暴躁的脾氣,大夥還是選擇了默默忍受。

春二月,類似的消息又從另外一個大夥熟悉的地點傳來。這次,博陵精甲於萬全衛北側六十裏的柳樹坡迎頭痛擊了一夥人數高達三萬的室韋部落。作為始必可汗的支持著,這夥來自大草原深處的室韋人走了一個半月才看見長城。沒等他們將歡呼聲發出來,便被兩支包抄而來的中原騎兵砍了個人仰馬翻。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