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霫族傳統,一家人團聚時,座中輩分最小,年齡卻最大的後生晚輩要負責為所有人切肉。隻要眾人麵前任何一個盤子空著,他都不可以坐下進食。此禮乃是霫族酒席中的末節,普通宴會根本沒人注意。況且霫人聚會,座中人數太多,如果認真去執行此禮,切肉的人恐怕要餓著肚子堅持到最後。所以大夥都不去計較,天長日久,也就漸漸把這個傳統給忘記了。卻萬萬沒有料到,在一個外族少男身上又看到了這祖輩傳下來的禮數。
“哈哈,難得請到這麼多貴人來我部,真是讓蘇啜部的帳篷都開始放紅光。諸位長老請隨意,千萬不要客氣!”蘇啜西爾見到此景,心花怒放,率先端起了麵前的餐盤。
恐怕是這少年誤打誤撞。諸部長老暗想,端起餐盤,風卷殘雲般將眼前肉塊吃盡。待他們逐一把餐盤放下,卻發現徐大眼手中的短刀,又按照餐盤放落的順序把新的肉塊送到了麵前。
這恐怕就不是誤打誤撞了。諸長老借著相互敬酒的機會,用目光互相溝通。他們哪裏曉得,就在半柱香時間之前,徐大眼對此禮還一無所知。先前商販們與蘇啜部的酒席上,因為眾人根本不是一家,所以也沒人執著此禮。但是在方才眾人的目光被李旭喝酒豪爽姿態所吸引的關鍵時刻,娥茹把他父親的要求偷偷傳達給了徐大眼。
能做到部族長老位置上的都是些人精,近十年來,蘇啜部日日興旺發達的景象就在他們眼前明擺著。而作為各部族共同首領執失拔汗的本部,卻在一日日走下坡路。特別是最近三年來,執失拔年老失智,昏招百出,更讓霫族諸部在與周邊其他民族如諸奚、室韋、契丹人在遊牧區域發生衝突時,縷縷吃虧。
畜牧民族的收益遠不如農耕民族穩定。部落在草場爭奪中吃了虧,往往就意味著牲畜量的減少。而牲畜量的減少,必然影響到對治下牧民的吸引力。長此以往,則意味著一個部落在草原上慢慢消亡。
執失拔不能為了眾部族的利益做主,各部落就不得不自己想辦法。而與強大的部落結成盟友,是諸部自保的關鍵手段之一。所以方圓數百裏最強大的蘇啜部以商隊來臨之名邀請附近各部來交易,立刻讓許多活了近六十年的老鼻子嗅到了機會的味道。
“我們霫族諸部本來就是一家,彼此遊牧的地域雖然有點遠,但誰也不能否認我們就是兄弟!”須臾沉默之後,舍脫部長老沙哥端起酒碗,向眾人邀請道。
“為流在我們體內的天鵝之血幹杯!”蘇啜西爾等的就是這句話,端起酒碗來,向客人們致敬。
“幹杯,為了白天鵝的後人能在草原上揮動翅膀!”坐在徐大眼附近,必識部長老那彌葉舉杯附和。
眾長老紛紛舉杯,一邊飲酒,一遍哼起了霫族人的古老歌謠。
“白天鵝揮動翅膀,世上就沒有它們飛不過去的高山。白天鵝排成人字,沒有風雨可以阻擋他們翱翔…….”這些歌詞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了。今天猛然吟唱起來,卻讓許多年過半百的老人覺得心中熱血彭湃。
對於突厥語,徐大眼一句也不懂。但這並不妨礙他對眾人此刻神情的理解。有了那個身份神秘的晴姨在背後指點,蘇啜部在食物儲藏,皮革縫製技藝方麵的進步很快。草原上食物和衣服就意味著人口,人口就意味著實力。本來就有了強大的實力為後盾,如今預示著好運的銀狼又突然隨著商隊在蘇啜部現身,這個機會不被蘇啜西爾抓住才怪。
李旭和孫九等人對突厥語懂得也有限,況且主人唱得是霫族古歌,根本與突厥語不搭界。看著眾長老唱得如醉如癡,特別是蘇啜部的長老唱著唱著居然老淚滿臉,心中亦被那蒼涼中帶著幾分雄壯的歌詞所感動,用手臂拍打著膝蓋跟著歌曲的節律哼哼起來。
有貴客捧場,眾霫人唱得更加賣力。反複吟歎了熟遍,方把歌聲停下。伺候在帳外的女子們再度入內把眾人的酒碗斟滿,不用主人舉碗,眾長老自己就幹了起來。
蘇啜西爾點點頭,用目光示意少女們留在席前為繼續為長老斟酒。娥茹和陶闊脫絲領命,帶著眾少女在客人們的身後席地而坐。每一個少女服侍一名貴客,見到酒碗空了立刻替他們斟滿。
“蘇啜西爾,你部,福氣!”酒酣耳熱,必識部長老那彌葉大著舌頭說道。這句話簡單,李旭完全能聽得懂。但長老接下來的話,就讓李旭覺得不著邊際了。
“她們,女兒,十二個,嘻!”必識那彌葉伸著兩個大巴掌,擺了擺發現不夠數,把兩條盤坐在羊皮上的腿也伸了開來。“十二個女兒,嫁給十二個英雄。十二個英雄,你蘇啜部永遠不怕有野獸窺探自己的牧場!”
十二個女兒,十二個英雄,李旭傻傻地替老漢數數玩兒,其他的話一句也沒弄懂。他坐在他另一側的孫九則暗暗皺眉。如果是在中原,沒事提人家的女兒多,可就等於嘲弄對方開了瓦場,純屬沒事找揍了。(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