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顯然沒有與人類作戰的經驗,慌亂地向遠方逃竄。很快,就有幾隻體力稍差的成年羊脫離了隊伍,驚叫著向兩側逃去。這更合了追獵者的心意,馬背上,商販們彎弓搭箭,一箭接一箭向獵物急射。
“你們不去打獵?那黃羊皮是做靴子的上佳材料。 穿在腳上,又輕,又暖和!”不知道什麼時候,九叔走了過來,站在兩個少年的身邊低聲詢問。
“不想跑脫了力,反而賠上一匹馬!”徐大眼很不屑地說道。他的坐騎是一匹四歲口的棗紅駒,比商隊中任何一人的坐騎都好上許多。但算起每個人一路上步行的時間,除了幾個刀客外,徐大眼能排在第一位。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不顧坐騎連日勞累的短視行為,絕對不可能在他這個愛惜馬匹的人身上發生。
“我,我不太會射箭!”李旭低聲回答。黃羊,這個名字他記住了,下次碰到時,一定要打頭大個的,把皮子硝了,托人送到老家去給父親做雙靴子。這些年為了自己安心讀書,父親從來沒提起過北上的路有多累。很多時候,在父子兩個的交談中,漫長而又孤單的商路仿佛還帶著許多詩意。
“你的馬鞍旁不是掛了把弓麼?”這回輪到孫九詫異了。他曾經留意到,在整個隊伍當中,隻有徐大眼和李旭用的弓能拿到台麵上。其他人手裏的弓或木製或竹製,沒一把是真可以用來作戰的。
聽人提到自己的寶貝,李旭更覺尷尬。以前射得不準,他可以推說是自己手中的弓太差。而經過徐大眼的分析,此刻他已經知道舅舅給自己的束發禮是一把上好的騎弓。但是,自己拿著這把寶貝,在地麵上都十射九空。顛簸的馬背上開弓,更不可能射準目標。有這麼好的弓卻射不準箭,暴殄天物的行為實在令人汗顏。
“挺大的男子漢,別動不動就臉紅,拿弓來我看!”孫九見李旭神態扭捏,以為他弓囊裏藏的是把樣子貨,笑著罵道。
李旭答應一聲,匆匆跑過去取了弓囊和箭壺來。孫九從囊中抽出弓臂,用手顛了顛分量,然後分開拇指和食指,量了量弓臂的長度,又仔細看了看弓耳的質地,不住點頭。待掛好了弓弦,再從壺中抽出了李旭自製的羽箭,點頭動作立刻變成了搖頭。抽一支,搖一次,直到把頭搖成了波浪鼓,才將箭壺丟還給李旭,衝著徐大眼說道:“把你的羽箭借幾支來用,旭子這壺箭全錯了。騎兵弓,卻用步兵箭,能射得準才是怪事!”
徐大眼聞聽此言,趕緊雙手把自己帶的羽箭奉上。以他的觀人之術,孫九顯然是行過伍的,否則他掛刀的位置不會如此規矩,人的性子也不會如此豪爽。隻是孫九在軍中到底幹過什麼差事,武技能到達什麼水平。以徐大眼目前的能力,還是推測不出來。眼下孫九要求試箭,正是送上門來的好機會。一射之後,徐大眼保證自己能把孫九曾經行伍時間的長短推測得**不離十。
孫九從徐大眼手中接過箭壺,拔了一支在手,飛身上馬。雙腿在馬肚子下輕輕一磕,一人一騎立刻縱了出去。徐、李兩個少年見狀趕緊策馬跟上,才跑出一裏多路,趕得正巧,幾頭失了群的大個黃羊被商販們追逐著,橫衝過來。
好孫九,搭箭開弓。隻聽“繃!”地一聲清脆的弓弦響,跑在最前方的,個頭最大一隻公黃羊應聲而倒。孫九一手持弓,縱馬衝上,馬背上微微俯了一下身子,斷喝一聲喝“起!”。單手將獵物從地上掠了起來,橫搭在身前,縱馬而回。
“好!”不但是商販,連跟過來看熱鬧的刀客們也喝了一聲彩。在疾馳中發箭射中目標已經非常不容易,更難得的是孫九一箭就射穿了黃羊的脖頸,非但立刻奪走那畜生的命,連皮子的完整性都得到了保全。
“那是自然,九哥當年用命於高大帥麾下,也曾萬馬軍中射落過蕭摩訶帥旗。要不是被某些王八蛋貪了軍功,九哥至少也能做到校尉!”張三叔撇了撇嘴,得意洋洋地向刀客們吹噓。(注4)
眾刀客甚為驚詫,紛紛圍攏來探聽當年大帥高穎兵伐南陳的舊事,並打聽到底是誰這麼有本領,居然能讓素有公正嚴明之稱的高穎將軍徇私,聽憑他強搶孫九的奪旗之功。孫九卻不肯多言,隻是拔了羊脖頸上的箭還於徐大眼,然後把整頭羊丟給張三,命他安排人手將羊肉烤了給眾人嚐鮮。
眾人見孫九如此沉穩,對他愈加佩服。特別是幾個刀客,眼看目的地即將到達,輕狂之態盡現。見識了孫九射藝後,也紛紛收斂自己行為,不再信口亂吹。
孫九拎著把空弓轉回李旭身邊,卻不鬆弓弦。指著打在弓臂上的標記向李旭解釋,“這是開皇年間為了討伐南陳,專門打造的騎弓。集中全國的製弓名家,費了數年之力,能達到這種檔次的,也不過千餘把。這麼硬的騎弓,你偏拿它當步弓來射,當然不可能射得準!”
“請九叔指點!”李旭與徐大眼見了寶貝般,祈求道。
“拜師需要磕頭的!”杜疤瘌拎著隻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黃羊從旁邊走過,悻悻地說道。
孫九也不理他,把弓交還到李旭手中,手把手指點了他一遍握弓的位置,雙臂和身體的基本動作,然後說道:“這有何難,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軍中有專門的歌訣,每個騎兵都會背。”說罷,將弓又握在自己手上,毫不避諱別人偷聽,低聲吟唱:“勢如迫風,目如流電;滿開弓,緊放箭……”(注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