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廟早就斷了香火!”李旭感慨道。步校尉、羅將軍、衛王、長城修築者,這一路上,他見到、聽到了太多的英雄事跡。每一個,都比書上記述得生動。但英雄們的境遇好像都不太妙。羅將軍一麵替朝廷戍邊,一麵還要防著朝廷內部的彈劾。衛王殿下在橫掃突厥諸部之後的第二年暴卒,據說是殺人太多遇到了鬼。可據徐大眼介紹,衛王是先皇撫養長大,最疼愛的異母兄弟。先皇在世時,曾經有把帝位傳給兄弟之意。而那位修長城的蒙大將軍的遭遇似乎更慘,史書上用四個字記載他的人生結局,身死,族滅。
“有這樣萬裏長城,他哪裏還用得著人間香火?”徐大眼望著遠處的敵樓,滿臉崇拜。如果什麼可以叫不世功業的話,眼前的長城算其中之一吧。千餘年,草原上部落換了無數個,每一支部落南下前,首先都要麵對這道人工屏障。
“後邊的人抓緊,從鮑丘水旁穿越長城,咱們就算出塞了!”孫九的喊聲遙遙地從前麵傳來,打斷了兄弟二人的議論。
商販們陸續答應著,如一條長蛇般,緩緩加快了移動速度。這樣險惡的山路,能早結束一刻就便宜一刻。很多地方險要異常,如果有土匪突然探出頭來,大夥隻有乖乖舉手投降的份兒。
現實永遠與人們的欺騙相左,孫九所說的出口就在燕樂的東北方。一千年滄海桑田,鮑丘水不知道何時變了流向,從北折向南,把長城某個不知名的關口衝做了兩段。大隋立國後,沒時間去重新修建要塞,也沒在這裏駐軍。所以,這段城豁口就變成了商隊們逃避孝敬官府錢的理想選擇。
實際上,這裏距離燕樂的直線距離沒多遠。出了這道豁口,就真正離開的大隋。出了這道豁口,也等於真正進入了燕山。
燕山萬裏。
山更高,路更窄,更陡。人不得不從牲口背上跳下來,拉著韁繩在前麵用力拽。遇到突然出現的陡坡,牲口便成了主人,需要人用肩膀頂著它的屁股向前挪。
隻一天,李旭腳上離家時剛剛換上的厚底鞋便被磨漏了。腳指頭帶著血泡,從鞋前端探了出來。腳後跟也開了口,每邁出一步,腳前腳後就同時傳來鑽心的痛。肩膀上的繭子也不知起了多少層,頂著牲口屁股的時候,完全失去了知覺。大腿,胸口,粘粘的全是汗,與風中的塵土膠合起來,糊在皮膚上,偶爾一動,便散發出可以令蒼蠅暈倒的酸臭味。
徐大眼的境況看起來比他略好,價格不菲的長袍早已被樹枝掛成了袈裟,貼身而穿的精致短褐也被掛得四處是口子,風一吹,便露出裏邊白皙,但肮髒的皮膚。一雙爬山專用快靴,也與李旭腳上的鞋子做了難兄難弟,前麵見“蒜瓣”,後邊見茄蛋。
李旭知道此時的自己已經和王麻子等人沒了分別,一樣髒,一樣憔悴。想想這樣的生活還要伴隨自己很長時間,渾身上下就不寒而栗。想想父親這麼多年來過得全是這樣的日子,卻從來沒在自己和母親麵前叫過一聲苦,內心深處就更體會到了什麼叫父愛如山。
“我一定要賺到錢!”李旭用力推著坐騎的屁股,暗自發誓。這樣的日子一定要早日結束,為了自己的將來,也為了父母。
“天欲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勞其身形,餓其體膚,行弗亂其所為,增益其所不能!”坐騎前,徐大眼嘟囔著把韁繩掛在自己的肩膀上,拚命前拉。累成這樣,他卻一點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離家前,父親本來告訴他,徐家可以利用買通官府的辦法讓他逃避兵役,甚至可以買來流民,冒充他去從軍。但是,他拒絕了。或者說,他更想抓住這個機會到外邊看看。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隻有看到了,才能把學到的東西與外邊的世界連接起來。
這樣,才有機會振興整個家族。並且在浩瀚曆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如衛王楊爽,如大將軍蒙恬,如虎賁中郎將羅藝。
少年人緩緩向前,向前,雙腳邁過萬裏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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