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明年春忙過後,李懋就趕了牲口到塞外來尋兒子,官府征兵也好,拉夫也罷,父子兩個一個年近五十,一個接不到軍令,誰也奈何他們不得。
“您放心,我打聽過,那邊甘草甚為便宜。到時候咱爺兩個一個在塞外收,一個在上穀賣,保準能賺一大筆!到時候給借給舅舅些翻本,娘也不用整天苦著臉!”李旭對塞上生活充滿幻想。失去考科舉的機會不要緊,關鍵是能有辦法把自家振興起來。家門興旺了,什麼麻煩事情都會少很多。
想著想著,他臉上的笑容更加明亮起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己沒有治國平天下的機緣,讓自己家日子過得好一點的本事,還能有吧?
“你自己拿主張吧!”老李懋伸手摸了摸兒子的後腦勺,強笑著說道。
在李懋和妻子把行李整理到第二十遍的時候,孫九的商隊終於姍姍進了易縣城。有求於人,李懋自然不敢怠慢,包了‘有間客棧’整個底層,款待孫九和李旭未來的同伴。舅舅張寶生和妗妗張劉氏也使出全身手段,把硬菜炒得在鍋裏劈啪直爆。十幾樣菜色擺到桌案上,再送上張寶生密法縮過水的老酒,不消半個時辰,就讓孫九等人達到了眼花耳熟的狀態。
“大木兄弟,你放心,旭子包在我身上。有我孫九在,他就少不了半根兒寒毛。這趟我孫九手中能落下一個銅板,你李家就不會隻分得半文!”拉開短鞨,孫九的大手在胸前拍得啪啪做響。
“也不指望賺多少錢,孩子第一次出門做生意,主要是個鍛煉。我這腿腳不靈,天一冷就爬不上馬背。如果不是怕耽誤了大夥的買賣,我就自己去了!”李懋陪著笑臉,招呼大夥吃菜。轉眼又把李旭叫了出來,讓他給九叔倒見麵酒。
“九叔!”李旭規規矩矩地叫道。斟了一碗酒,高舉過眉。今天這夥幾桌客人吃相實在太不雅觀,把他先前對商隊的幻想通通敲了個粉碎。滿座沒一個穿金帶銀,綢衫紗帽的呂不韋般風流細嫩人物,相反,一個個披短執長,橫肉滿身,活脫剛從良的土匪。唯一一個吃相文雅些的人坐在窗口,看上去像是讀過些書,可他的身影在商隊裏顯得如鶴立雞群,不僅是顯眼,而且帶著孤單。
河間人孫九正如李懋所說,是個非常爽利的漢子。接過李旭高舉過眉的酒碗,每次都悶得一滴不剩。三碗悶罷,指指李旭,又指指自己,大聲道:“我姓孫,排行第九。叫我聲九叔也好,九哥也罷,都隨著你。但進了商隊,就得守商隊的規矩。咱做買賣盈虧自負,路上遇到麻煩卻要生死不棄,這一條,你做得到麼?”
“但依九叔!”李旭聞言下拜,大聲承諾。
“起來,咱這不是官府,不講究這調調。”孫九趕緊站起來,把做勢欲拜的李旭用力拉住:“說實話,大夥十裏八鄉集結起來的,這次推舉九叔帶隊,下次還不知道推誰。所以誰也不比誰矮半截,這次你拜我,下次一旦選了你當頭,俺老孫難道還把頭給你磕還回去?”
“哈哈!哈哈!”一屋子人都被孫九的話逗得笑了起來,有人就跟著開始起哄:“別聽這老小子的。他是怕你把他拜得輩份高了,沒錢給你做見麵禮兒!”
“去,去,我老孫是那吝嗇人麼?”孫九被擠兌得漲紅了臉,從腰中摸索半天,掏出一個彈丸大小的銀豆子塞進李旭之手,“不能讓你白叫了九叔,這個小豆子,拿著將來娶媳婦用!”
“那可使不得!”李懋一個箭步跳上前,把銀豆子奪下,硬塞回孫九之手。“已經給你添了麻煩,旭子怎麼再能收你的錢。況且你老孫也不是什麼闊綽老板,何必跟孩子這麼客氣!”
縱使現今太平世道,銀子落價,市麵上一兩銀子也值兩吊之數。那東西分量重,丁點個小豆子亦超過了二錢。求人辦事不給人送禮,卻先訛了人家四百個錢,即便郡守老爺家也沒有這麼做的道理。
“大木兄弟,這你可就見外了。我年齡大,他年齡小,都跑這條商道,將來不一定誰照看誰呢!”孫九不依不饒地又把銀豆子塞進了李旭懷裏。“拿著,休得惹九叔發火!”
“侄兒怎敢向九叔討賞!”李旭趕緊將帶著體溫的銀豆子舉還給孫九。昨天晚上收拾行囊,娘告訴他在衣服角上也縫著幾顆銀豆,那幾乎是李家的全部積蓄。此物各民族通用,無論是胡是漢,送到任何一家當官的眼前,他都會看在趙公元帥的麵子上給些照顧。(注2)
“大木哥,你就讓旭倌拿了吧,你幾時看到過老孫送出了禮物曾收回來?”見雙方拉扯不下,另一張桌子上有人過了幫腔。
此人年齡比孫九略小,胡子很稀落,衣裳相對幹淨,看樣子也是商隊中說得上話的人。怎奈孫九卻不肯領他的情,瞪大了牛眼珠子,佯怒道:“好你個張小個子,老子正準備推辭幾回後就把銀子收回來,你卻非害老子賠本。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銀豆子是我給大侄兒的見麵禮,你們都是長輩,也得跟著發一回彩頭!”
“九哥,九哥,您這不罵我麼!各位兄弟,你們千萬別這麼幹,否則我李大木沒臉再跑這條道了!”老李懋嚇得直作揖,辦酒席雖然貴了點,但那是為了給兒子維護個好人氣。經孫九這麼一攪和,酒菜本錢肯定回來了,可兒子的情麵也跟著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