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打得人睜不開眼睛,身上的傷口被雨水一灌,刀割一般的疼。打退了元軍的進攻後,渾身上下全是血口的張萬安不敢休息,帶著幾個親兵在關牆上巡視。。
“咱們還有多少人!”張萬安邊跑邊問。腳步搖搖晃晃,仿佛隨時有可能從城牆上跌下去。
“報告張團長,算上你,破虜軍還是八十三個能戰的弟兄。義勇還有七百二十四人!”
“多少?!”張萬安大聲質問。他清楚地記得十前來增援瓦土關的時候,他帶著整個兩個營的弟兄。而同時來的義勇還有七千餘人。十不到,八千條生命就躺在了這窄窄的瓦土關上。
想到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兩營弟兄全軍覆沒,張萬安心裏就直疼。腿被屍體絆了一下,身子一歪,半跪到了血泊裏。
“狗蛋團長!”兩個親兵快步上前,把張萬安夾在了中間。一個從屍體旁撿起大盾,遮擋城牆下呼嘯而來的流矢。另一個探出胳膊,架在了張萬安的腋下。
“別叫我狗蛋,跟你多少回了!”張萬安低聲嗬斥。臉上,淚水混著雨水往下淌。他不想被別人看見自己落淚而影響軍心,但心中卻沒有辦法忍住悲傷。
“咱們值,韃子也沒少死!”一個民軍領用刀尖指了指關下的屍山,甕聲甕氣地道。關牆下,很多屍體已經被雨水洗得白。臉上的汙漬被雨水衝掉了,看不出那些蒙古人與漢人的具體區別。很多士兵都還年青,在江南,這種年齡的夥子正是下地或做工的好勞力,家中能當頂梁柱用。
“王統領,咱們可能守不住了!”張萬安擦了把淚,低聲向民軍領袖道。瓦土關快失守了,拚掉了他手中幾乎全部人馬後,韃子的攻勢依然如潮。這明關下的敵軍在數量上遠遠過了守軍,並且,蒙古軍的士氣和對方將領的決心也出人意料的強悍。
“沒事,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瓦土關後邊還有兩山峪,兩山峪後邊還有徐家豁子,咱們一道矮牆換他五千人,我看韃子有多少兵馬可換!”王姓民軍領豪氣地安慰,根本沒考慮自己的生死。
“堅守到晚上,日落後,民軍先撤,破虜軍斷後。家中沒牽沒掛的留下給韃子送行!”張萬安用刀尖支撐著站穩身體,大聲命令。
“給我留一百個弟兄斷後,張團長先走!”王姓領的話再度讓張萬安大吃一驚。看著他茫然的表情,王領笑了笑,低聲解釋:“有主人陪著,客人才能玩得盡興!托他們的長生的福,我家八年前就沒人了!”
張狗蛋點點頭,迅把相關事宜布置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不必婆婆媽媽地和王領爭論誰來執行“斷後”任務,八年前,江南西路的義勇曾經陪著他們抵抗李恒和索都的四十萬大軍,事後,很多村落都被索都的兵馬殺成了亂葬崗。
日落之前,元軍又進行了一次強攻。把敵人的進攻打退後,張狗蛋身邊帶著四十多名破虜軍,三百多名義勇趁著蒙古人吃晚飯的空隙撤下了關牆,悄無聲息地撤向五裏外第二道匆匆建立的防線,兩山峪。
王姓領帶著一百多名受了傷士兵留在了關牆上,其中有受了傷的破虜軍戰士,更多的是無遣無掛的江西義勇。
走出約二裏後,士兵們主動停住了腳步。站在雨中,他們回頭向奮戰了十餘日的瓦土關凝望。誰都知道留下的人準備做什麼,但他們的臉上不再有悲傷。隻要他們活著,這份悲傷必須留給敵人,而不是自己。
征服者歡呼聲順著風雨中飄來,如狼嚎般響遍四野。經曆了十多的血戰,他們終於從防守者手中奪得了這座關卡。他們有無數理由為自己的武功歡呼,就像當年他們把江南繁華的城市盡數化作瓦礫堆一樣,這是他們唯一的樂趣,也是他們對長生唯一的回報。
張萬安走到隊伍的正前方,握拳於胸,向著失陷的瓦土關施禮。三百多壯士在暮色中,握拳於兄,默默地向著自己的同伴致敬。
風雨中,蒙古人的歡呼突然變了調,一道耀眼的紅光從關牆下升起來,直衝霄漢。那是上一波守軍埋在城牆下暗窖中的火藥罐,每一波守軍在撤離前,都會保證火藥罐和引線不被雨水和潮氣弄濕。
是夜,風雨瀟瀟。
有江南調,在風雨中低低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