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 (五)(3 / 3)

“休得胡言,郭某對大元赤膽忠心,絕不會受你等人脅迫!爾等滿身銅臭的流寇,怎配談學問二字!”郭守敬聲色俱厲地回罵。神棍這個詞再次刺傷了他,這些年雖然沒少用所掌握的學問撈取好處,但郭守敬並未感到心安理得。有時半夜捫心自問,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深感羞恥。但在大元朝混,不撒謊就無法做官,不做官就無法治學,很多路明知道是錯的,自己卻不得不走下去。

“是麼?大人,依你之見,南北雙方誰更粗鄙,誰更像土匪流寇一些呢?”老方馗絲毫不怒,繼續嘲弄地問。

郭守敬無言以應。南方的殘宋雖然銅臭氣重了些,但在民生方麵的確遠遠過了大元。至於雙方在各項學術上的造詣,除了儒家理學外,北元無一領先。南邊一個的降將黎貴達肚子裏隻鱗片爪的冶金、鑄造和文、地理知識,已經讓郭守敬覺得受益匪淺。如果真到南方那些傳中的學院裏……?

郭守敬感覺到自己的心思在動搖,但自幼受到的忠君教育又很快將他偏離的心拉回到原來位置上。笑了笑,他淡然回答道:“文丞相以如此卑鄙手段相請,郭某自然無力抵抗。但此去後隻能學郝經大人,被拘二十載亦不叛元,方讓你等知道世間何為君臣大義!”

“我不知道你所的君臣大義,在我們南方,人和人是平等的,誰都不是奴才。至於郭大人叛不叛元,咱們以後再。”方馗搖了搖頭,道“你這些一直在沉睡,還不知道外邊的事情吧!我聽有個北元大學士,欽監正卿不滿真金太子以象愚弄百姓,掛印出走了。唉,不知道這事情是不是真的!”

聽著方馗嘴裏報出的一大堆官名,郭守敬感到分外耳熟,楞了一下,猛然意識到所謂掛印出走的人是自己,氣得麵孔白,指著方馗,哆哆嗦嗦地罵道:“你,你這無良匪類!你,你這瘋子、強盜……”

他欲衝上去與方馗拚命,看看對方的身板,終於還是決定放棄。半晌,眼中落下兩行淚來,慘白著臉哭道:“我家還有妻兒老,大元律法嚴苛……”想到妻兒此刻已經被暴怒的真金下令殺死,終於忍不住哽咽出聲。

“你的妻兒老連同家中仆人都被他舅舅去南方探親了,此刻就在另一艘船的貴賓倉。咱這艘是旗艦,不能載太多與作戰無關的人!”方馗上前拍了拍郭守敬,笑著安慰。

“當真?”郭守敬驚詫地問。旋即明白自己真正在乎的是家人,而不是什麼虛無飄渺的君臣大義。臉上神色不覺有些尷尬,擦了把淚,訕訕道:“老丈難得想得周全,他們還好麼,受了驚嚇沒有?”

“我們偽造了你的家信,騙他們和你同一晚上出了大都。他們膽子很大,特別是令公子,對海船極其喜歡,每甲板上玩得都很開心!”方馗微笑著回答。

郭受敬輕輕搖頭,大都城治安混亂,所以他的孩子很少出門玩耍。猛然見了大海,自然如鳥出籠,馬脫韁。想想今後的日子,他心裏又覺得黯然。此時對大元來,他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臣。以師門淵源,想必自己這個不孝子弟也被當作了反麵教材。今後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頭上浩瀚如煙的星空了,但南方的大都督府在忽必烈的兵威下卻不知道還能支撐幾。

“你跟我過來看!”方馗見郭守敬連連搖頭,以為他惋惜自己無法繼續研究星象。衝他招了招手,把他領上甲板。

海上的風浪不大,集南方最高科技於一身的旗艦如臥波長龍般,平穩地行駛在水麵上。方馗命人抬來一座青銅三角支架,把一個精鋼鑄造的粗管子固定於其上,伸手輕輕一拉,粗管子長長了二倍,如一尊火炮般從甲板指向夜空。

“過來看!”方馗低聲命令。郭守敬心翼翼地扶住粗管子,借著管子口的微光向空望去。“刷!”的一下,整條銀河一下子被拉到了眼前,原來模糊的星雲變得無比清晰,一顆顆鴿蛋大,帶著各色花紋的星星6續出現在他的眼前。

“啊!”郭守敬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驚詫地看了看方馗,然後飛身撲到支架旁,貪婪地看起星空來。這是望遠鏡,比他去年秋在某王爺家見到的還奇妙,鏡筒居然是可伸縮的,通過長度調整來調節星空的清晰程度。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另一個夜空,更明澈,更純淨,像玉石般溫潤。有生之日,能看到這樣一幅星空,郭守敬頓時覺得自己朝聞道,夕死足矣!

“不知道丞相能堅持多久,郭某畢生誌願,就是重新畫一幅星宮圖。前人留下來的三恒二十八宿,畢竟太老了!”看了一圈星空,郭守敬戀戀不舍地將眼睛挪開,惋惜地道。以他的觀點,殘宋此番絕對沒有在忽必烈大軍下獲勝的可能。忽必烈平生未曾一敗,這次為了伐宋,更是破釜沉舟。一個連本族豪強的家都抄了做軍費的帝王,他會容忍南征失敗麼?

“我們絕不會輸,忽必烈隻是一個獨夫。而咱江南各地,卻有兩千萬站著的男人!”老方馗望著海之間的啟明星,靜靜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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