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 (十一 上)
盧世榮是個聰明人,雖然大多時候他有些利令智昏。當謝枋得一出從山東運貨的事情,他立刻知道自己該給對方些報酬了。一年多來吃人家拿人家,連自己住的這所宅院和院子中的奴仆都是眼前這個道士半賣半送的,所以能利用手中權力還謝枋得一個人情,他很大方。
盧世榮有足夠的本錢大方,他知道謝枋得最需要什麼。作為一個走私頭目,最怕的自然是戰亂阻塞商道,還有大元朝的厘卡。偏偏這兩點都難不住盧世榮。第一,他可以拍胸脯保證,忽必烈短時間不會南下,至少在這波炒賣房產的銀兩沒全部進入國庫之前,他籌集不起支撐三十萬大軍的銀子。第二,大元朝的厘卡、稅吏都得聽他盧世榮的,謝枋得需要的路引、鹽引、稅引,可隨時找盧府的管家拿。
如此爽快的態度倒讓謝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千恩萬謝的話了一大堆,臨走,還從腰間取出個嵌了翠的掛飾,不容推讓地塞到了盧世榮的手裏。
“這,謝道長,怎麼好意思又收你的禮物!”盧世榮捏著手裏的翡翠,謙讓道。手指間溫潤的感覺告訴他,這是塊地道的緬翠,放到市麵上沒一千塊南方銀元買不來。
“什麼叫破費,朋友有通財之誼麼!”疊山道士謝枋得佯做憤怒狀。
“好,好,通財之誼,通財之誼,我就祝道長點石成金了!”盧世榮連連答應著,冒雪把謝枋得送出了大門外。千裏做官,隻為吃穿,雖然盧世榮有時候也懷疑謝枋得的手段為什麼這麼硬,但本能告訴他別在這件事情上較真。有這個知趣的謝道長在,大家都有好處分。一旦謝道長沒錢賺了,大家的財源也跟著完蛋。
謝枋得跳上自己的馬車,快駛入漫漫長夜。今晚上從盧世榮處得到的情報很重要,他要盡快把消息和盧世榮給開的路引通過特殊渠道送到陳吊眼手上。有了路引,從破虜軍手裏流出的兵器、鎧甲就可以隨著走私商人的車隊,源源不斷送到山東、河北各路義軍手上。而各路義軍手中的糧食,也可以隨著商隊源源不斷流向膠州灣,陳吊眼和杜滸的大本營。
外邊的雪很大,街道上幾乎沒有人走動。巡夜的士兵也散了心思,不知道躲到哪座空宅子裏去避風。疾馳的車輪下,積雪出的咯吱聲不斷傳入謝枋得的耳朵,聽起來很有節奏感,隱隱帶著絲古道秋風的旋律。
“的、的、的…..”一陣細碎的馬蹄聲在雪幕後傳來,打碎了夜的靜謐。趕車的道士石雲一抖韁繩,立刻把馬車隱入了街道右邊的一個胡同。隨後,他敏捷地跳下車轅,手裏拎著一把短銃蹲到了牆角處。
兩匹快馬掠過長街,快向西奔去。馬背上的武士提著氣死風燈,猩紅色披風在燈光照耀下被白雪映襯得格外鮮豔。接著,又是兩騎,追著前邊兩騎的馬蹄印記跑遠。長街盡頭傳來幾聲有氣無力的狗叫,犬吠聲熄後,一切聲音都嘎然而止。
“奶奶的!”石雲用衣服大襟擦了把手心處的冷汗,低聲罵道。在狼窩中與禽獸打交道,精神高度緊張,稍有風吹草動就足夠讓他半喘不過氣來。
“過路的神仙,沒什麼大驚怪的。不是跟你過麼,忽必烈君臣沒那麼聰明!”不知道什麼時候,謝枋得已經站在了石雲身後,赤著雙手,氣定神閑地欣賞雪景。
忽必烈君臣的眼光還放在雙方直接交鋒的戰場上,他們對戰爭的理解根本沒擴大到大都督府涉及的戰爭這一步。間諜戰、經濟戰、宣傳戰、人口爭奪戰,都是遠遠出蒙古人理解範圍的新戰場。
“我不是以防萬一麼!”石雲道士聳聳肩膀,將火銃插回羊絨大氅下。“丞相大人吩咐過,要我無論如何也保護好你的安全!”
雪,紛紛揚揚灑下。從塞外到江南,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蒙蒙亮, 河北西路抱犢寨,幾千名身披白衣的漢子借著雪色掩護,慢慢靠近一座高大巍峨的寨子。寒地凍,寨子中的守衛都鑽在敵樓內烤火,根本不知道危險已經悄悄地臨近。
“哥,中麼?五十多年了,可從來沒有人打過抱犢寨的主意!”一個披著白鬥篷,眉毛、胡子上全是霜的大漢不安地問。
抱犢寨位於太行山與河北平原交界處,四周懸崖絕壁,頂部平曠坦夷,有肥沃良田七百多畝,數年來像一把大鎖般鎖死了太行豪傑東進的出路。百多年前,太行前輩在宗澤的號令下曾經拿下此寨作為抗擊金兵的基地,可那次朝廷嚷嚷的聲大,實際動作。很快起義軍就被完顏宗弼擊敗,不得不退入萬裏大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