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 (五)
事實正如伯顏所料,奉新反擊戰的指揮者不是鄒洬。就在三日前,軍師曾寰帶著大都督府的第一批援軍趕到了江南西路前線。鄒洬得到強援,立刻根據實際情況調整了戰術,與曾寰等人商議後,利用北元對守軍情況的不了解,打了一個漂亮的防守反擊。
輝煌的戰果打擊了北元的軍心,也極大程度上穩定了前線各路民軍的士氣。守衛在各堡壘、營寨中的江湖豪傑趁機出動,利用己方熟悉地形的優勢,頻頻對元軍進行騷擾。有的在流向山下的溪流中投擲動物屍體,有的派出股兵馬截殺元軍的運糧隊,一時間,打得元軍手忙腳亂。
而老謀深算的伯顏見勢不妙,也隨即改變了先前多點試探,一點強攻的戰術。將擔當肉盾的新附軍、漢軍、探馬赤軍奴隸兵盡數撤離第一線,盡遣蒙古軍中精銳,集中力量強攻奉新城、黃葉嶺和虎跳峽三個重要戰術據點,雙方兵馬在堡壘外殺得昏地暗,很多險要地段一日內數度易手。元軍憑借嫻熟的格鬥技巧和過人的體力在民軍手中奪下一個堡壘,沒等站穩腳跟,破虜軍在民軍的配合下又殺了回來,利用火炮和手雷大麵積轟炸,逼得元軍不得不將到手的陣地放棄掉。惡戰接連十幾日,元軍未能造成任何有效突破。而破虜軍因為兵力少,麵對的敵人又全是蒙古軍中百戰老兵,也再沒力量打出一個漂亮反擊。
月上山顛,照亮隱藏於密林深處的破虜軍中軍大帳。
副都督鄒洬和參謀長曾寰在油燈下忙碌地調整著兵力部署,十幾日的配合下來,雙方彼此之間都現了對方在氣質和性格上與當年的不同。
戰爭總能以最快度改變一個人,況且他們所麵臨的戰場不止一個。幾年的風風雨雨過後,鄒洬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講義氣、重感情且容易衝動的鄒鳳叔。從某個角度上看去,現在的他反而更像當年的杜滸。為達到戰略目標不擇手段,甚至不計犧牲。
曾寰也不再是當年在文祥麵前指點江山那個白衣秀士,多年的參謀生涯和剛剛經曆過的一場人生波折讓他變得更成熟。依舊明澈的目光中,除了智慧之火在閃動外,還多了幾分深沉與練達。
幕僚們跑來跑去,將各處戰略要點送來的情報一一彙總。負責敵我情況統計的參謀將前方最新局勢標在沙盤上,片刻功夫過後,一個立體的局勢對比圖出現在大夥麵前。
“我看咱們再這麼下去有點兒懸?”昏黃的油燈下,第一師師長張唐低聲嘟囔道。伯顏開始不計傷亡地全盤展開攻勢後,破虜軍的損失立刻大增。而為了維護整條防線的穩定,每個依賴民軍為主力防守的堡寨還必須投入一個都甚至一個隊破虜軍作為主心骨。如此一來,留下給主帥應急的兵力立刻捉襟見肘。幾次險情出現的時候,張唐自己都趕到第一線掄起了久違的大刀片子。
“必須再頂十半個月,把這夥元軍的氣焰打下去。否則,今後的戰鬥隻會越來越難打!” 鄒洬死盯著地圖,回答幾乎不帶任何感情。
參謀長曾寰意味深長地看了鄒洬一眼,沒有話。從戰略角度上講,鄒洬的安排無可挑剔。伯顏所帶的蒙古軍與宋軍作戰時,身上帶有很強的優越感。這是他們以往跟在伯顏身後百戰百勝的戰績培養出來的,不把敵人的這種優越感打掉,即便各路人馬現在就向贛州附近收縮,第二道防線也很難守得住。
“咱們的弟兄不會垮,我擔心的是其他幾個點的民軍。”張唐拿指點著插在沙盤上不同顏色的旗幟,“幾個主要點上伯顏攻得凶,但他所投入兵力不過是這次南下的三分之一。剩下那三分之二,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什麼位置衝過來……”
麵積占了半個軍帳的沙盤上,清楚地標誌著敵我雙方兵力部署。代表元軍地黑色角旗插得密密麻麻。幾乎每一條可以深入江南西路的通道上,無論大寬窄,都能看到元軍的在行動。有些點角旗插了兩三杆,看上去像是在進行戰術牽製。有些點卻插了十幾杆角旗,這代表附近有上萬元軍出現。
潛在的危險總是最令人焦慮,所謂聲東擊西,並不意味著佯攻和主攻方向都清晰明確。如果攻擊方具有足夠的兵力,隨時有可能把佯攻方向轉化為主攻方向,而原來聲勢激烈的主攻方向實際上卻是佯攻。以敵我雙方目前的兵力比,主動權無論如何都在北元方麵。
“隻好讓山地旅的弟兄們多辛苦,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哪個堡寨點烽火告急,就立刻趕到哪裏去支援!”鄒洬用手指敲打著承載沙盤的木桌,低聲命令。
“沒有更多的兵,沒有足夠的兵。如果再能投入三萬破虜軍到江南西路,不,隻要兩萬,我就能跟伯顏展開對攻。”他心裏不甘地狂喊,但同時也知道這個夢沒可能實現。吃素長大的南方人與搶劫為生的蒙古武士之間體質相差巨大,這種差距,隻能靠軍械和訓練來彌補。所以,打造一個合格的破虜軍戰士,花銷至少是原來大宋廂軍的十倍。大都督府能在幾年之間展到如此地步,已經集中了所有物力與財力。如果想組織更多人馬出來,除非文祥真有本事點石成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