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場大夢!”文祥看看曾寰,一語雙關。“憲章,我們走到哪了?進城了麼?”
“剛過城門,離行宮已經不遠!”曾寰楞了一下,如實回答。
周圍百姓見文丞相從馬車中走出,歡呼聲立刻又起。有人端起清茶,高舉著伸向大都督府侍衛。他們不指望文祥能親手接過自家的茶杯,能給這個為國為民的大英雄盡一點心,大夥就覺得非常滿足。
“憲章,子矩,你們聽到百姓喊聲了麼?”文祥笑著問,拉起曾寰的衣袖,向路邊靠了幾步,另一隻手分開侍衛,接過遞進人群的水碗。
“丞相!”曾寰、劉子俊、6秀夫同時阻攔。他們可不敢讓文祥隨便喝一個陌生人遞上的茶水,一旦水中有毒,整個大宋就會頃刻間癱瘓。
“你們相信大宋的百姓會害他們的丞相麼?”文祥帶著幾分癡狂笑問,不顧眾人阻攔將茶碗端到嘴邊,一飲而盡。
“丞相大人千歲,千歲,千千歲!”周圍百姓見文祥居然喝了市井民送上的茶水,歡呼聲更高。
“各位父老鄉親!”文祥衝著道路兩旁的人群大聲喊道,“大家最近過得可好!”
“好啊,丞相過得可好!”人群中歡聲雷動,有人跳腳,有人拍手,如醉如癡。
“丞相,丞相!”曾寰低聲苦勸,文祥站得距離街道邊太近了,如果此刻有人行刺,侍衛們根本來不及反應。
文祥對曾寰的勸告置若罔聞,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舉止有些瘋,但他很高興自己能瘋狂這一次。五年來,在黑暗中摸索、尋找、播種,試圖尋找到一條道路,讓華夏大地不再墜入輪回。最後,自己培養出來的人卻第一個跳出來,試圖將輪回繼續。
他不甘心,亦不相信。他不相信那麼多工廠、學校都白建了。不相信自己培養過的破虜軍將領都希望頭上有一個皇帝。更也不相信已經直起來的膝蓋還寧願再跪下去。
即便麵對宿命,周圍所有人都選擇跪下,他自己亦要站直了身軀,率先做一個寧可粉身碎骨也不下跪的人。
在眾官吏詫異的目光中,文祥衝著周圍人群四下拱手,“各位父老,馬上入秋了,你們今年掙的錢夠花麼?家裏存糧夠吃麼?”
“托丞相大人的福,夠花,夠吃!”百姓們沒料到高高再上的文大人居然問出這麼實在的大白話,情緒刹那間被帶動得更高。
“丞相大人在做什麼?”有行朝官員聲問。他們早聽過文瘋子的綽號,卻沒想到文祥真的起瘋來,不分時間,不分場合。
“做他認為最正確的事!”鄧光薦手撚著胡須答,這一刻,他敢保證文祥沒有瘋。非但沒有瘋,頭腦還異常地清醒。
文祥大笑著,與街道兩邊百姓們聊了起來,他對市井生活了解不多,翻來覆去不過是那麼幾句。但這幾句平平常常的話,已經為他爭取了最大的民心。自古以來,在百姓心目中官員全是高高在上的,雖然近幾年民間開始自己推舉裏正、區長這些沒品級的吏,但那隻是局部行為。大多數地區,官員的層次永遠高於民。除了文祥以外,從來沒有一個三品以上官員,肯走下來,把自己放在於百姓平等的位置。
曾寰的手被文祥拉著不敢掙脫,心裏卻急得火燒火燎。他不知道劉子俊在車中跟文祥了些什麼,但他明顯能看出來,從馬車上跳出後,劉子俊就如同霜打了的莊稼般蔫了下去。
給文祥披上黃袍的方案有三個,最佳選擇是由朝廷的人先挑起事端,然後破虜軍被迫反擊,趁機讓文祥奪取全部皇位。
第一個方案以目前形勢來看實現起來有些困難,幼帝趙昺和陳宜中突然按兵不動,這讓曾寰感到老虎吃,無從下手。而第二、第三個方案卻要求他和劉子俊分頭策應,如今劉子俊不知道什麼原因被文丞相服,自己又被丞相大人用力拉在了身邊,一時間,所有方案都無法繼續進行。
“憲章,你看見這些市井百姓了麼?他們要的,和你想的不一樣!”文祥冷不防回過頭來,低聲道。
“什麼?”曾寰沒聽太清楚,周圍的歡呼聲太大,而文祥的聲音又太,很難在雷鳴般的歡呼聲中將他的話分辯出來。
“韃子又要興兵來報複了,你們怕麼?”文祥不理睬曾寰,側過身去,對百姓們問道。
“不怕,有文大人在!”百姓們楞了一下,齊聲回答。如果是三年前,提起蒙古人大夥心裏的確很恐慌。可三年來,元軍無論來勢多凶猛,都沒能靠近泉州城一步。百姓多次品嚐了勝利的滋味,心中底氣漸強,對元軍早就不再有什麼恐懼的感覺。
“如果蒙古人來搶東西呢?你們給麼?”文祥紅著臉,意猶未盡的追問。
“給他一磚頭!”人群裏,有人用最簡潔的語言回答。
“他們手裏有刀,咱手裏的家夥也不是廢鐵!”幾個退役老兵互相攙扶著,在人群外圍響應。
他們不知道文祥遇上了什麼事情,但他們敢保證,無論何時何地,隻要文大人一句話,他們立刻可以重披戰袍。
“對,咱們拿的也不是廢鐵!”人們哄笑著答應。被人征服的滋味大夥品嚐過,和平與自由的滋味大夥剛嚐到,遠遠還沒償夠。如果蒙古兵真的來了,有人固然會選擇屈服,但大多數人,已經認可了一個“戰”字。
“如果自己人來搶呢?”文祥冷不防問了一句,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自己人搶自己人,大夥不太明白文祥指的是什麼。但自己人搶自己人的事情他們不是沒經曆過,朝廷隨便一個指令就可以讓一批人傾家蕩產,同時亦可以另一夥人飛黃騰達。以往,大夥都認為那是命,運數。但隨著《臨時約法》中物權一項逐漸落實,命、運數的法漸漸失了勢,公平、合理的爭論聲卻越來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