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聽得出小夥子有點兒緊張，手裏的礦燈在來回尋找。
巷道裏沒有一點兒聲響，她隻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過了幾秒鍾，她才想起擰亮自己的礦燈。小夥子立即用燈光照住了她的臉，厲聲喝道：“幹什麼？”
到這個時候，她反倒沉住了氣，壯著膽子說：“我走錯了路，請問到——”
糟糕。一定是尖細的聲調引起了對方的懷疑，燈光又在她臉上掃描了幾下，然後移到了她的胸上，她忙抬手遮住了臉。
“新工人？”
她沒敢答話，隻是點點頭。
“新工人就是這樣，長得沒有球高，就好到處亂跑。出井還是進工作麵？”她的臉一陣發熱，但她必須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到08工作麵。”
“什麼？08，你到08幹什麼？”燈光又一次掃描過來，她不得不再次抬起手臂。不用問，這一定是08工作麵的工人。倒黴。
“我是07的，隊長讓我給你們隊送這塊搖表，你是08工作麵的吧？”她胡謅了一個工作麵，工作麵是按序號排列的，既然有08必定有07，這點兒常識她還是懂得的。
“你回去吧，這表我給你捎進去。”小夥子大大咧咧地向她伸過手來。
“不！嗯——”她一時找不出掩飾不信任的話。
“那就跟哥走吧。”小夥子並不在意，把兜子重新背了背，朝前走了，那燈頭又在他手裏轉起來。
沒走幾步，小夥子的話匣就打開了，又問這，又問那，一路上說個沒完沒了。遇上這樣一張婆婆嘴，她便幹脆來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最多也隻是哼上一聲。
“奶毛還沒褪就來當工人啦，說話細聲細氣，我還以為是個姑娘呢。”
聽到這句話，她差點兒笑出聲來。她覺得這個小夥子有點兒麵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你怎麼不說話，像個啞巴似的。”小夥子生氣了，摘下安全帽，照準她的頭就是一下，“沒出息。”
兩個膠帽碰在一起，她的腦袋被震得嗡嗡響，她咬咬牙，沒敢叫出聲來。
小夥子覺得掃興，無聊地將燈頭悠來悠去。到後來，他大概是嗓子發癢，張圓了嘴唱起歌來：“想親親想得我心花花花亂，煮餃子下了一鍋山藥蛋。”嗓子挺好，有歌唱家的天賦，就是老跑調，而且就會唱這兩句，翻來覆去，一遍又一遍，讓人心煩。也許小夥子自己也唱得不耐煩了，隻見他拇指和中指那麼一擰，發出一個清脆的響聲，緊接著是一聲尖銳的呼哨，叫人渾身發緊。她一下子呆住了，這呼哨如同雨夜裏的一道閃電，照亮了那個朦朧的影子。
原來是他——
那是上個星期天全礦國慶文藝彙演的時候，她們幾個剛分配來礦的姑娘排了個小合唱節目。演出那天，她們早早在單位化好了妝。在去俱樂部的路上，她們覺得不好意思，都用紗巾蒙了頭，一路上，你推我擁，嘻嘻哈哈，引得許多行人朝她們這邊看。到了俱樂部門口，哎喲！這裏人更多。有幾個小青年像是有意等在這裏似的，一見到她們，又是喊又是唱。
“大家快看哪，歌星來了！”
“姑娘們，唱一個吧，我給錢。”
“俊俏的小姑娘，快回頭望一望，你身後有一個想你的情郎……”
走在最後的她透過紗巾，正瞧見那個唱歌的小夥子揚手一甩，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緊接著又將手指放在嘴裏，吹了一聲長而尖的口哨。當時她們硬著頭皮往裏闖，真不亞於穿過一座火焰山，臉都被燒紅了，有幾個嫩臉皮的姑娘還掉了幾滴眼淚呢。想到這兒，她猛地站住了。